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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通用15篇)

格式:DOC 上傳日期:2023-11-18 23:46:33 頁碼:14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通用15篇)
2023-11-18 23:46:33    小編:ZTFB

總結不僅讓我們能夠更好地回顧過去,還可以為未來的發(fā)展提供參考和借鑒。寫文化總結時需要關注哪些方面?有什么經驗可以借鑒?以下是小編為大家整理的一些范文,供大家參考和借鑒。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一

目的:

1、理解作者的用意,并能通過聯系自己的生活經歷來體驗。

2、多角度地理解文章。

3、習并模仿本文以具體的動作神情描寫,來顯現抽象的心理感覺的寫法。

教學重點:理解作者的用意,

難點:多角度地理解文章,

教學過程:

一、導入:

二、整體把握。

1、快速閱讀文章(不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讀,而是以行或段為單位,以每分鐘500字左右的閱讀速度進行,大約一分鐘看一頁),談談自己閱讀后的初步了解或體會。

(培養(yǎng)學生快速閱讀的能力和考查學生快速閱讀對文章內容的把握度,因此學生回答的是否完全正確并不重要。)。

2、再次閱讀文章,給文章理個頭緒,用簡潔的語言復述故事,同時用筆畫出表現“我”的心理感受的`語句。

問題探究:

1、文中的“我”偷錢后的心理感受是怎樣的呢?你有過類似的體驗嗎,若有先說給同組的同學聽聽,然后講給大家聽。

歸納:即使?jié)M足了自己的愿望,但如果是有悖良心的話,終會因良心受到譴責,而忐忑不安,惶惶不可終日,就像文中的“我”一樣乃至像生病發(fā)燒一般。這也許就是作者寫作這篇文章的用意了。

歸納:文中的父母確如“我”說的——明理,從他們身上可以看出教育子女的方法問題。

四、學習以具體的動作神情,充分顯現了抽象的心理感覺的寫法。

文章寫下手偷錢時有這樣一段話“我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兩手握得緊緊的……再有知覺的時候,已經站在花園的桂花樹下,摸摸口袋,那張票子隨著出來了,在口袋里。”看起來,真是輕易到手,得來全不費工夫,文字也很平淡??墒羌毼吨拢瑓s是以具體的動作神情,充分顯現了抽象的心理感覺,緊張之態(tài),溢于言表。像這樣的文字文章中很多。在以前的學習中我們也曾遇見過,如《口技》中寫聽眾的反映就用了這樣的手法“奮袖出臂,兩股戰(zhàn)站,幾欲先走”就用動作寫出了聽眾的緊張表現。生活中我們也常常不自覺地用上這種手法,如:形容一個人興奮、高興時,就會用上手舞足蹈、眉開眼笑之類的詞語。

現在我們就模仿文章的這種用動作、神情來表現抽象的心理感受的寫法寫一個片段??梢詮睦蠋煹奶崾局羞x一個來寫,也可以自己找一種心理感受來寫。

提示:喜悅憂傷憤怒緊張放松害怕不耐煩。

寫完后,請學生將自己寫的念給同學聽。

五、小結:

這樣一次童年的回憶,一個許多人共同的出軌經驗,在三毛的筆下,如此一幕幕地排演到讀者面前,真是栩栩若生,好像看電影一樣。沒有講理、沒有說教,而寓教化于詼諧之中,耐人尋味。我相信這樣的文章我們不僅喜歡看,而且看了后都能有所感觸。

六、作業(yè)布置。

1、模仿本文寫一篇“說來平淡”但在當時也“相當輝煌”的成長往事的文章。

2、積累課后的詞語并將“喃喃自語魂不守舍付諸東流”組成一段話。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二

做學生時讀《背影》,是為了多考幾分,實現父親的心愿,做教師時讀《背影》,是為了備好課,上好課,實現他們父親的心愿。記得上高中時學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時,被先生樸實清麗的文字所感動,繼而被文中所營造的月光下的優(yōu)美的荷塘意境所折服:月光在蓊蓊郁郁的荷塘邊,在田田的荷葉間,在婀娜多姿的荷花間跳躍?!耙粋€人在這蒼茫的月光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先生胸中的萬般感受,都交付于那晚的月色了。其情其境太美了。出于對先生的景仰,我到圖書館借了《朱自清散文賞析》拜讀,其中就有這篇久負盛名的《背影》,讀罷,也沒感覺好在哪里,只留下朱自清父親攀爬鐵道買桔子的映像,盡管文后有賞析文字。

我的眼前不由浮現送兒子上學的情景:

正是因了背影,朱自清勵精圖治,報恩報家報國,終成著名學者、民主戰(zhàn)士,把一生的精力獻給了祖國,獻給了中國文化,獻給了中國人民獨立解放的偉大事業(yè)。

清人張潮說:“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臺上玩月,皆以閱歷之淺深,所得之淺深耳?!蔽疑倌?、青年多次讀《背影》,都沒能真正讀懂它,沒能體會出文中蘊含的父子情,而今我人到中年之時,再讀《背影》,才算讀懂了《背影》:平淡樸實的文字背后蘊含濃厚的深情。才真切感到朱自清不愧是一代散文大家,將背影寫得如此巧妙。同時也領悟了張潮這句讀書名言的真正含義。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三

從香港回來的那個晚上,天文來電話告別,說是她要走了,算一算我再要真走的日期,發(fā)覺是很難再見一面了。

其實見不見面哪有真的那么重要,連荷西都能不見,而我尚且活著,于別人我又會有什么心腸。

天文問得奇怪:“三毛,你可是有心沒有?”

我倒是答你一句:“云在青山月在天?!蹦憧墒嵌诉€是不懂呢?

我的心嗎?去問老天爺好了。不要來問我,這豈是我能明白的。

前幾天深夜里,坐在書桌前在信紙上亂涂,發(fā)覺筆下竟然寫出這樣的句子:

“我很方便就可以用這一支筆把那個叫做三毛的女人殺掉,因為已經厭死了她,給她安排死在座談會上好了,‘因為那里人多’——她說著說著,突然倒了下去,麥克風嘭的撞到了地上,發(fā)出一陣巨響,接著一切都寂靜了,那個三毛,動也不動的死了。大家看見這一幕先是呆掉了,等到發(fā)覺她是真的死了時,鎂光燈才拚命無情的閃亮起來。有人開始鼓掌,覺得三毛死對了地方,‘因為恰好給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她又一向誠實,連死也不假裝——?!?/p>

看著看著自己先就怕了起來,要殺三毛有多方便,只要動動原子筆,她就死在自己面前。

那個老說真話的三毛的確是太真了,真到句句難以下筆,現在天馬行空,反是自由自在了,是該殺死她的,還可以想一百種不同的方式。

有一天時間已經晚了,急著出門,電話卻是一個又一個的來纏,這時候,我突然笑了,也不理對方是誰,就喊了起來:“告訴你一件事情,你要找的三毛已經死啦!真的,昨天晚上死掉的,倒下去時還拖斷了書桌臺燈的電線呢!”

有時真想發(fā)發(fā)瘋,做出一些驚死自己的事情來,譬如說最喜歡在忍不住別人死纏的電話里,罵他一句“見你的鬼!”如果對方嚇住了,不知彬彬有禮而又平易近人的三毛在說什么,可以再重復好幾句:“我是說——見你的鬼,見你的鬼!見你的鬼!”

奇怪的是到底有什么東西在綁住我,就連不見對方臉上表情的電話里,也只騙過那么一次人——說是三毛死掉啦。例如想說的那么一句簡單的話“見你的鬼”便是敢也不敢講。

三毛只是微笑又微笑罷了,看了討厭得令自己又想殺掉她才叫痛快。

許多許多次,在一個半生不熟的宴會上,我被悶得不堪再活,只想發(fā)發(fā)痛,便突然說:“大家都來做小孩子好不好,偶爾做做小孩是舒服的事情。”

全桌的人只是看我的黑衣,怪窘的陪笑著,好似在可憐我似的容忍著我的言語。

接著必然有那么一個誰,會說:“好啊!大家來做小孩子,三毛,你說要怎么做?”

這一聽,原來的好興致全都不對勁了,反倒只是禮貌的答一句:“算啦!”

以后我便一直微笑著直到宴會結束。

小孩子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問得那么笨的人一定做不成小孩子。

對于這種問題的人,真也不知會有誰拿了大棒子在他身后追著喝打,打得累死也不會有什么用的,省省氣力對他笑笑也夠了,不必拈花。

原先上面的稿子是答應了謝材俊的,后來決定要去癚里島,就硬是賴了過去:“沒辦法,要去就是要去,那個地方這次不去可能死也不會去了,再說又不是一個人去,荷西的靈魂也是同去的。”

三三們(按:意指文藝雜志《三三集刊》的同仁們)倒是給我賴了,沒有一句話,只因為他們不要我活得太艱難。今天一直想再續(xù)前面的稿子,發(fā)覺又不想再寫那些了,便是隨手改了下來,如果連他們也不給人自由,那么我便不寫也罷。寫文章難道不懂章法嗎,我只是想透一口氣而已,做一次自由自在的人而不做三毛了。

跟三三幾次來往,最怕的倒不是朱老師,怕的卻是馬三哥,明明自己比他大,看了他卻老是想低頭,討厭他給人的這份壓迫感。

那天看他一聲不響的在搬書,獨個兒出出進進,我便逃到后院去找桃花,還故意問著:“咦,結什么果子呀!什么時候給人采了吃呀!”

當然沒有忘了是馬三哥一個人在做事,我只是看不見,來個不理不睬——你去苦好羅!我看花還更自在呢。

等到馬三哥一個人先吃飯要趕著出門,我又湊上桌,撈他盤里最大的蝦子吃,唏哩嘩啦只不過是想吵鬧,哪里真是為了吃呢。

跟三三,就是不肯講什么大道理,去了放松心情,盡挑不合禮數的事情做,只想給他們鬧得個披頭散發(fā),胡說八道,才肯覺得親近,也不管自己這份真性情要叫別人怎么來反應才好。

在三三,說什么都是適當,又什么都是不當,我哪里肯在他們里面想得那么清楚。在這兒,一切隨初心,初心便是正覺,不愛說人生大道理便是不說嘛!

要是有一天連三三人也跟我一本正經起來,那我便是不去也罷,一本正經的地方隨處都是,又何必再加一個景美。

畢竟對那個地方,那些人,是有一份信賴的,不然也不會要哭便哭得個天崩地裂,要笑也給它笑得個云開月出,一切平常心,一切自然心。

跟三三,我是隨緣,我不化緣。

其實叫三三就像沒在叫誰,是不習慣叫什么整體的,我只認人的名字,一張一張臉分別在眼前掠過,不然想一個群體便沒什么意思了。

天文說三毛于三三有若大觀園中的妙玉,初聽她那么說,倒沒想到妙玉的茶杯是只分給誰用的,也沒想她是不是檻外人,只是一下便跳接到妙玉的結局是被強盜擄去不知所終的——粗暴而殘忍的下場,這倒是像我呢。

再回過來談馬三哥,但愿不看見你才叫開心,碰到馬三哥總覺得他要人向他交代些什么,雖然他待我一向最是和氣,可是我是欠了馬三哥什么,見了便是不自在呢。就如寶玉怕去外書房那一樣的心情。

剛剛原是又寫完了另一篇要交稿,馬三哥說:“你的草稿既然有兩份不同的,不如都寫出來了更好?!?/p>

我說:“兩篇完全不同的,一篇要殺三毛,另一篇是寫三三?!?/p>

他又說兩篇都好,我這一混,就寫了這第三篇,將一二都混在一起寫,這份“放筆”也是只敢對三三任一次性。奇怪的是,不是材俊在編這一期的集刊嗎?怎么電話里倒被馬三哥給迫了稿,材俊我便是不怕他,見面就賴皮得很。

幾次對三三人說,你們是散了的好,散了才是聚了,不散不知聚,聚多了反把“不散的聚”弄得不明白了。說是說得那么清楚,有一次匆匆跑去景美,見不到人,心中又不是滋味,好似白去了似的有些悵然。

那次在泰國海灘上被汽艇一拖,猛然像放風箏似的給送上了青天,身后系著降落傘,漲滿了風,倒像是一面彩色的帆,這一飛飛到了海上,心中的淚滴得出血似的痛。死了之后,靈魂大概就是這種在飛的感覺吧?荷西,你看我也來了,我們一起再飛。

回憶到飛的時候,又好似獨獨看見三三里的阿丁也飛了上來,他平平的張開了雙手,也是被一把美麗的降落傘托著,阿丁向我迎面飛過來,我抓不住他,卻是興奮的在大喊:“喂,來接一掌啊!”

可是風是那么的緊,天空是那樣的無邊無涯,我們只來得及交換一個眼神,便飛掠過了,再也找不到阿丁的影子,他早已飛到那一個粉紅色的天空里去了。

我又飛了一會兒,突然看見阿丁又飛回來了,就在我旁邊跟著,還做勢要撲上來跟我交掌,這一急我叫了起來:“別亂闖,當心繩子纏住了大家一起掉下去!”

這一嚷阿丁閃了一下,又不見了,倒是嚇出我一身汗來。

畢竟人是必須各自飛行的,交掌都不能夠,彼此能看一眼已是一霎又已是千年了。

最是怕提筆,筆下一斟酌,什么大道理都有了伏筆,什么也都成了放在格子里的東西。

天女散花時從不將花撒成“壽”字形,她只是東一朵,西一朵的擲,凡塵便是落花如雨,如我,就拾到過無數朵呢。

飛鴻雪泥,不過留下的是一些爪印,而我,是不常在雪泥里休息的,我所飛過的天空并沒有留下痕跡。

這一次給三三寫東西,認真是太放松了自己,馬三哥說隨我怎么寫,這是他怕我不肯寫哄我的方法,結果我便真真成了一枝無心柳,插也不必插了,順手沾了些清水向你們?yōu)⑦^幾滴,接得接不著這些水露便不是我的事情了。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四

除了軀體和靈魂,

上蒼沒有讓人類帶來什么身外之物。

等到有一天,人去了,

去的仍是來的樣子,空空如也。

這只是樣子而已。

事實上,死去的人。

在世上總也留下了一些東西,

有形的,無形的,

充斥著這本來已是擁擠的空間。

曾幾何時,我們不再是嬰兒,

那份記憶也遙遠得如同前生。

回首看一看,

我們普普通通的活了半生,

周圍已引出了多少牽絆,

伸手所及,

又有多少帶不去的。

東西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缺了它們,日子便不完整。

許多人說,身體形式都不重要,

境由心造,一念之間可以一花一世界,

一沙一天堂。

這是不錯的,

可是在我們那么復雜擁擠的環(huán)境里,

你的心靈看見過花嗎?

只一朵,你看見過嗎?

我問你的,只是一朵簡單的非洲菊,

你看見過嗎?我甚而不問你玫瑰。

不了,我們不再談沙和花朵,

簡單的東西是最不易看見的,

那么我們只看看復雜的吧!

唉,連這個,我也不想提筆寫了。

在這樣的時代里,

人們崇拜神童,

沒有童年的兒童,

才進得了那窄門。

人類往往少年老成,

青年迷茫,

中年喜歡將別人的成就與自己相比較,

因而覺得受挫,

好不容易活到老年仍是。

一個沒有成長的笨孩子。

我們一直粗糙的活著,

而人的一生,便也這樣過去了。

我們一生復雜,一生追求,

總覺得幸福的遙不可企及。

不知那朵花啊,

那粒小小的沙子,

便在你的窗臺上。你那么無事忙,

當然看不見了。

對于復雜的生活,

人們怨天怨地,

卻不肯簡化。

心為形役也是自然,

哪一種形又使人的。

心被役得更自由呢?

我們不肯放棄,

我們忙了自己,還去忙別人。

過分的關心,便是多管閑事,

當別人拒絕我們的時候,

我們受了傷害,

卻不知這份沒趣,

實在是自找的。

對于這樣的生活,

我們往往找到一個美麗的代名詞,

叫做“深刻”。簡單的人,

社會也有一個形容詞,

說他們是笨的。

一切單純的東西,

都成了不好的。

恰好我又遠離了家國。

到大西洋的海島上。

來過一個笨人的日子,

就如過去許。

多年的日子一樣。

在這兒,沒有大魚大肉,

沒有爭名奪利,

沒有過分的情,

沒有載不動的愁,

沒有口舌是非,

更沒有解不開的結。

也許有其他的笨人,

比我笨得復雜的,

會說:你是幸運的,

不是每個人都有。

一片大西洋的島嶼。

唉,你要來嗎?

你忘了自己窗臺上的那朵花了。

怎么老是看不見呢?

你不帶花來,

這兒仍是什么也沒有的。

你又何必來?

你的花不在這里,

你的窗,在你心里,

不在大西洋啊!

一個生命,

不止是有了太陽、

空氣、水便能安然的生存,

那只是最基本的。

求生的欲望其實單純,

可是我們是人類,

是一種貪得無厭的生物,

在解決了饑餓之后,

我們要求進步,

有了進步之后,

要求更進步,

有了物質的享受之后,

又要求精神的提升,

我們追求幸福、

快樂、和諧、富有、健康,

甚而永生。

最初的人類如同地球上。

漫游野地的其他動物,

在大自然的環(huán)境里辛苦掙扎,

只求存活。

而后因為自然現象的發(fā)展,

使他們組成了部落,

成立了家庭。多少萬年之后,

國與國之間劃清了界限,

民與民之間,

忘了彼此都只不過是人類。

鄰居和自己之間,

筑起了高墻,

我們居住在他人看。

不見的屋頂和墻內,

才感到安全自在。

人又耐不住寂寞,

不可能離群索居,

于是我們需要社會,

需要其他的人和物。

來建立自己的生命。

我們不肯節(jié)制,不懂收斂,

泛濫情感,復雜生活起居。

到頭來,“成功”

只是“擁有”的代名詞。

我們變得沉重,

因為擔負得太多,不敢放下。

當嬰兒離開母體時,

象征著一個軀體的成熟。

可是嬰兒不知道,

他因著脫離了溫暖潮濕。

的子宮覺得懼怕,

接著在哭。人與人的分離,

是自然現象,可是我們不愿。

我們由人而來,

便喜歡再回到人群里去。

明知生是個體,死是個體,

但是我們不肯探索自己本身的價值,

我們過分看重他人在自己生命里的參與。

于是,孤獨不再美好,

失去了他人,我們惶惑不安。

其實,這也是自然。

于是,人類順其自然的受捆綁,

衣食住行永無寧日的復雜,

人際關系日復一日的糾纏,

頭腦越變越大,四肢越來越退化,

健康喪失,心靈蒙塵。

快樂,只是國王的新衣,

只有聰明的人才看得見。

童話里,不是每個人。

都看見了那件新衣,

只除了一個說真話的小孩子。

我們不再懷念稻米單純的豐美,

也不認識蔬菜的清香。

我們不知四肢是用來活動的,

也不明白,穿衣服只是使。

我們免于受凍。靈魂,

在這一切的拘束下,

不再明凈。感官,

退化到只有五種。

如果有一個人,

能夠感應到其他的人。

已經麻木的自然現象,

其他的人不但不信,

而且好笑。

每一個人都說,

在這個時代里,

我們不再自然。

每一個人又說,

我們要求的。

只是那一點心靈的舒服,

對于生命,要求的并不高。

這是,我們同時想摘星。

我們不肯舍下那么重的負擔,

那么多柔軟又堅韌的網,

卻抱怨人生的勞苦愁煩。

不知自己便是住在一顆星球上,

為何看不見它的光芒呢?

這里,對于一個簡單的笨人,

是合適的。對不簡單的笨人,

就不好了。

我只是返璞歸真,

感到的,也只是早晨。

醒來時沒有那么深的計算和迷茫。

我不吃油膩的東西,

我不過飽,這使我的身體清潔。

我不做不可及的夢,

這使我的睡眠安恬。

我不穿高跟鞋折磨我的腳,

這使我的步子更加悠閑安穩(wěn)。

我不跟潮流走,

這使我的衣服永遠長新,

我不恥于活動四肢,

這使我健康敏捷。

我避開無事時過分熱絡的友誼,

這使我少些負擔和承諾。

我不多說無謂的閑言,

這使我覺得清暢。

我盡可能不去緬懷往事,

因為來時的路不可能回頭。

我當心的去愛別人,

因為比較不會泛濫。

我愛哭的時候便哭,

想笑的時候便笑,

只要這一切出于自然。

我不求深刻,只求簡單。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五

哥哥結婚時,嫂子的陪嫁是一掛馬車。一匹棗紅色的馬,和新趕制的二膠車。這樣的嫁妝在八十年代,曾經轟動十里八村,特別體面。

這匹馬,一身棗紅,臀部和項部有幾個黑星點綴,漂亮得像熟透的大棗一樣鮮亮,形態(tài)豐盈得惹人喜愛。

哥哥像得了寶貝一樣對它疼愛有加,閑著時,總牽著馬去野外吃青草,遇到好草地,哥哥就坐在草地上,靜靜的看著馬有節(jié)奏的咀嚼。

青草又鮮又嫩,馬不時地抬起頭環(huán)視四周,然后又低頭繼續(xù)他的美食,吃過青草的馬抖抖鬃毛,甩甩長尾巴,像給主人示意吃飽了。于是哥哥便牽起心愛的馬來到河邊。

陽光照射下的小河清清的',樹倒映在水中,馬埋下頭,把嘴伸進水里咕嚕咕嚕的喝水,好像識酒的人得一純釀,享樂其中。哥也總是拿出從家?guī)淼蔫F梳子,給它疏理毛發(fā)。

哥哥愛馬,馬也為哥哥賣力,哥哥種地趟地全靠馬。馬趟地走正路,從不跑偏,垅趟的直溜,總引來地鄰羨慕的眼光,哥哥臉上也有光。

哥哥注意力全在馬身上,就連西南方起了厚厚的云和呼呼的大風了也沒查覺,直到幾顆雨水落下,剩下的一條垅也不趟了,哥哥套上車急忙往家趕。路過小樹林,馬突然前蹄揚起,長嘶一聲,然后一路狂奔,任憑哥哥如何吆喝,使勁拽韁繩都無濟于事,馬車一路顛簸,哥哥被甩了下來,爬起來時,馬車已不知了去向。

正焦急時,鏟地的大叔說馬車在前面溝里,溝把車卡住了,馬也就停在那了??吹今R氣喘吁吁的站在哪,哥哥這個氣呀,解下車套,把馬拴到樹上甩起皮鞭就抽,抽的馬渾身發(fā)抖,前來看熱鬧的村民,搶下哥哥手中的鞭子,幫著把車抬出溝。

也許忙于伺弄地太累了,哥哥從中午睡到了晚飯時,醒來后就趕去馬圈,馬槽子里拌的草料一口沒動,哥哥問嫂子:你給馬添草了嗎?嫂子說:沒有呀,怎么了?哥哥說:馬一下午沒吃草,我打它,它生氣了。

哥哥問馬,你在樹林里看見啥嚇著了?你吃草吧,我再也不打你了,馬好像聽懂了哥哥的話,用臉蹭蹭哥哥的臉,眼里懸著淚,哥哥的眼眶也潤了,從此哥哥真的再沒打過馬。

秋天來了,哥哥家種了不少白菜,嫂子讓哥哥給娘家送點白菜。岳母見姑爺送白菜來,高興的親自下廚作了幾個下酒菜,哥哥不勝酒力,喝了幾杯就多了,哥哥家離岳父家有20多里路,吃完飯?zhí)柧吐渖搅?,無論岳父岳母如何挽留住一宿哥哥還是執(zhí)意套上馬車趕路,哥哥一上車就唱:馬兒啊,你慢些跑,慢些跑。馬也順著來時的方向跑。哥哥累了,坐在車上迷糊地睡著了,怎么躺在車上,怎么到的家全然不知。

馬站在家門口,哥哥在車上睡,醒來后納悶:馬怎么過的橋呢?村前的河套有個很窄的木板橋,橋身沒有護欄。馬車白天過橋,哥哥都得距橋幾米遠下車,拉緊馬嚼子,讓轅馬走橋正中間,小心翼翼的才能過橋,天這么黑,又沒人牽馬,馬拉著車怎么過的橋?想想都害怕。

馬融入了哥哥的生活。不知是哥哥陪伴馬,還是馬伴著哥哥。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六

我不很明白,為什么特別是在現在,在窗簾已經垂下,而門已緊緊閂好的深夜,會想再去記述一個已經逝去的夢。

也問過自己,此刻海潮回響,樹枝拍窗,大風凄厲刮過天空,遠處野狗嗥月,屋內鐘聲滴答。這些,又一些夜的聲音應該是睡眠中的事情,而我,為什么卻這樣的清醒著在聆聽,在等待著一些白日不會來的什么。

便是在這微寒的夜,我又披著那件老披肩,怔怔的坐在搖椅上,對著一盞孤燈出神。

便是又想起那個夢來了,而我醒著,醒在漆黑的夜里。這不是唯一糾纏了我好多年的夢,可是我想寫下來的,在今夜卻只有這一個呢。

我仿佛又突然置身在那座空曠的大廈里,我一在那兒,驚惶的感覺便無可名狀的淹了上來,沒有什么東西害我,可是那無邊無際的懼怕,卻是滲透到皮膚里,幾乎徹骨。我并不是一個人,四周圍著我的是一群影子似的親人,知道他們愛我,我卻仍是說不出的不安,我感覺到他們,可是看不清誰是誰,其中沒有荷西,因為沒有他在的感覺。

好似不能與四周的人交談,我們沒有語言,我們只是彼此緊靠著,等著那最后的一刻。

我知道,是要送我走,我們在無名的恐懼里等著別離。我抬頭看,看見半空中懸空掛著一個擴音器,我看見它,便有另一個思想像密碼似的傳達過來——你要上路了。

我懂了,可是沒有聽見聲音,一切都是完全安靜的,這份死寂更使我驚醒。

沒有人推我,我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迫著向前走。——前面是空的。

我怕極了,不能叫喊,步子停不下來,可是每一步踩都是空的!

我拚命向四周張望著,尋找繞著我的親人。發(fā)覺他們卻是如影子似的向后退,飄著在遠離,慢慢的飄著。

那時我更張惶失措了,我一直在問著那巨大無比的“空”——我的箱子呢,我的機票呢,我的錢呢?要去什么地方,要去什么地方嘛!

親人已經遠了,他們的臉是平平的一片,沒有五官,一片片白鎊鎊的臉。

有聲音悄悄的對我說,不是聲音,又是一陣密碼似的思想傳過來——走的只有你。

還是管不住自己的步伐,覺著冷,空氣稀薄起來了,鎊鎊的濃霧也來了,我喊不出來,可是我是在無聲的喊——不要!不要!

然后霧消失不見了,我突然面對著一個銀灰色的通道,通道的盡頭,是一個弧形的洞,總是弧形的。

我被吸了進去。

接著,我發(fā)覺自己孤伶伶的在一個火車站的門口,一眨眼,我已進去了,站在月臺上,那兒掛著明顯的阿拉伯字——六號。

那是一個歐洲式的老車站,完全陌生的。

四周有鐵軌,隔著我的月臺,又有月臺,火車在進站,有人上車下車。

在我的身邊,是三個穿著草綠色制服的兵,肩上綴著長長的小紅牌子。其中有一個在抽煙,我一看他們,他們便停止了交談,專注的望著我,彼此靜靜的對峙著。

又是覺著冷,沒有行李,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置身何處。

視線里是個熱鬧的車站,可是總也聽不見聲音。又是那股抑郁的力量壓了上來,要我上車去,我非常怕,順從的踏上了停著的列車,一點也不敢掙扎。

——時候到了,要送人走。

我又驚駭的從高處看見自己,掛在火車踏板的把手上,穿著一件白衣服,藍長褲,頭發(fā)亂飛著,好似在找什么人。我甚而與另一個自己對望著,看進了自己的眼睛里去。

接著我又跌回到軀體里,那時,火車也慢慢的開動了。

我看見一個紅衣女子向我跑過來,她一直向我揮手,我看到了她,便突然叫了起來——救命!救命!

已是喊得聲嘶力竭了,她卻像是聽不見似的,只是笑吟吟的站住了,一任火車將我載走。

“天啊!”我急得要哭了出來,仍是期望這個沒有見過的女子能救我。

這時,她卻清清楚楚的對我講了一句中文。

她聽不見我,我卻清晰的聽見了她,講的是中文。整個情景中,只聽見過她清脆的聲音,明明是中文的,而我的日常生活中是不用中文的啊!

風吹得緊了,我飄浮起來,我緊緊的抱住車廂外的扶手,從玻璃窗里望去,那三個兵指著我在笑。

他們臉上笑得那么厲害,可是又聽不見聲音。

接著我被快速的帶進了一個幽暗的隧道,我還掛在車廂外飄著,我便醒了過來。

是的,我記得第一次這個噩夢來的時候,我尚在丹娜麗芙島,醒來我躺在黑暗中,在徹骨的空虛及恐懼里汗出如雨。

以后這個夢便常?;貋?,它常來叫我去看那個弧形的銀灰色的洞,常來逼我上火車,走的時候,總是同樣的紅衣女子在含笑揮手。

夢,不停的來糾纏著我,好似怕我忘了它一般的不放心。

去年,我在拉芭瑪島,這個夢來得更緊急,交雜著其它更兇惡的信息。

夜復一夜,我跌落在同樣的夢里不得脫身。在同時,又有其它的碎片的夢擠了進來。

有一次,夢告訴我:要送我兩副棺材。

我知道,要有大禍臨頭了。

然后,一個陽光普照的秋日,荷西突然一去不返。我們死了,不是在夢中。

我的朋友,在夜這么黑,風如此緊的深夜,我為什么對你說起上面的事情來呢?

我但愿你永遠也不知道,一顆心被劇烈的悲苦所蹂躪時是什么樣的情形,也但愿天下人永遠不要懂得,血雨似的淚水又是什么樣的滋味。

我為什么又提起這些事情了呢,還是讓我換一個題材,告訴你我的旅行吧。

是的,我結果是回到了我的故鄉(xiāng)去,夢走了,我回臺灣。春天,我去了東南亞,香港,又繞回到臺灣。

然后,有一天,時間到了,我在桃園機場,再度離開家人,開始另一段長長的旅程。

快要登機的時候,父親不放心的又叮嚀了我一句:確定自己帶的現款沒有超過規(guī)定嗎?你的錢太雜了,又是馬克,又是西幣,又是美金和港紙。

我坐在親人圍繞的椅子上開始再數一遍我的錢,然后將它們卷成一卷,胡亂塞在裙子口袋里去。

就在那個時候,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如同潮水似的滲了上來,悄悄的帶我回到了那個夢魘里去。有什么東西,細細涼涼的爬上了我的皮膚。

我開始怕了起來,不敢多看父母一眼,我很快地進了出境室,甚而沒有回頭。我怕看見親人面貌模糊,因為我已被夢捉了過去,是真真實實的踏進夢里去了。夢里他們的臉沒有五官。

我進去了,在里面的候機室里喝著檸檬茶,我又清醒了,什么也不再感覺。

然后長長的通道來了,然后別人都放了手。只有我一個人在大步的走著,只有我一個人,因為別人是不走了——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

過了幾天,我在香港上機,飛過昆明的上空,飛過千山萬水,迎著朝陽,瑞士在等著我,正如我去時一樣。日內瓦是法語區(qū),洛桑也是。

以往我總是走蘇黎世那一站,同樣的國家,因為它是德語區(qū),在心理上便很不同了。

常常一個人旅行,這次卻是不同,有人接,有人送,一直被照顧得周全。

我的女友熟練的開著車子,從機場載著我向洛桑的城內開去。

當洛桑的火車站在黎明微寒的陽光下,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卻是迷惑得幾乎連驚駭也不會了——這個地方我來過的,那個夢中的車站啊!

我怎么了,是不是死了?不然為什么這個車站跑了出來,我必是死了的吧!

我悄悄的環(huán)視著車中的人,女友談笑風生,對著街景指指點點。

我又回頭去看車站,它沒有消失,仍是在那兒站著。

那么我不是做夢了,我摸摸椅墊,冷冷滑滑的,開著車窗,空氣中有寧靜的花香飄進來。這不是在夢中。

我結果什么也沒有說,到了洛桑郊外的女友家里,我很快地去躺了下來。

這樣的故事,在長途旅行后跟人講出來,別人一定當我是太累了,快累病了的人才會有的想象吧。

幾天后,我去了意大利。

當我從翡冷翠又回到瑞士洛桑的女友家時,仍是難忘那個車站的事情。

當女友告訴我,我們要去車站接幾個朋友時,我遲疑了一下,仍是很矛盾的跟去了。

我要印證一些事情,在我印證之前,其實已很了然了。因為那不是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個車站,雖然今生第一次醒著進去,可是夢中所見,都得到了解釋,是它,不會再有二個可能了,我真的去了,看了,也完全確定了這件事。

我的朋友,為什么我說著說著又回到夢里去了呢?你知道我下一站是維也納,我坐飛機去奧國,行程里沒有坐火車的安排,那么你為什么害怕了呢?你是怕我真的坐上那節(jié)火車吧!沒有,我的計劃里沒有火車呢。

在瑞士法語區(qū),除了我的女友一家之外,我沒有相識的人,可是在德語區(qū),卻有好幾家朋友已有多年的交往了。

對于別的人,我并不想念,住在哀庭根的拉赫一家卻是如同我的親人似的。既然已在瑞士了,總忍不住想與她通一次電話。

電話接通了。歌妮,拉赫十九歲的女兒聽說是我,便尖叫了起來:“快來,媽媽,是echo,真的,在洛桑?!崩論屵^話筒來,不知又對誰在喚:“是echo,回來了,你去聽分機。”

“一定要來住,不讓你走的,我去接你?!崩赵陔娫捴屑贝俚恼f。

“下一站是去維也納哥哥處呢!不來了,電話里講講就好!”我慢慢的說。

“不行!不看見你不放心,要來?!彼龍猿种?。我在這邊沉默不語。

“你說,什么時候來,這星期六好嗎?”

“真的只想講講電話,不見面比較好?!?/p>

達尼埃也在這兒,叫他跟你講?!?/p>

我并不知道達尼埃也在拉赫家,他是我們迦納利群島上鄰居的孩子,回瑞士來念書已有兩年了。他現在是歌妮的男朋友。

“喂!小姐姐吔——”

一句慢吞吞的西班牙文傳過來,我的胃馬上閃電似的絞痛起來了。

“達尼埃——”我?guī)缀踹煅什荒苎哉Z。

“來嘛!”他輕輕的說。

“好!”

“不要哭,echo,我們去接你,答應了?”“答應了?!?/p>

“德萊沙現在在洛桑,要不要她的電話,你們見見面?!庇謫栁?。

“不要,不想見太多人?!?/p>

“大家都想你,你來,烏蘇拉和米克爾我去通知,還有希伯爾,都來這兒等你?!?/p>

“不要!真的,達尼埃,體恤我一點,不想見人,不想說話,拜托你!”

“星期六來好不好?再來電話,聽清楚了,我們來接?!薄昂?再見!”

“喂!”

“什么?”

“安德列阿說,先在電話里擁抱你,歡迎你回來?!薄昂茫乙惨粯?,跟他說,還有奧托。”

“不能賴哦!一定來的哦!”

“好,再見!”

掛斷了電話,告訴女友一家,我要去哀庭根住幾日?!澳闾酶绮皇窃诰S也納等嗎?要不要打電話通知改期?”女友細心的問。

“哥哥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在臺北時太忙太亂了,沒有寫信呢!”

想想也是很荒唐,也只有我做得出這樣的事情。準備自己到了維也納才拉了箱子去哥哥家按鈴呢!十三年未見面,去了也不早安排。

“怎么去哀庭根?”女友問。

“他們開車來接?!?/p>

“一來一回要六小時呢,天氣又不太好?!?/p>

“他們自己要來嘛!”我說。

女友沉吟了一下:

“坐火車去好羅!到巴塞爾,他們去那邊接只要十五分鐘?!?/p>

“火車嗎?”我慢吞吞的答了一句。

“每個鐘頭都有的,好方便,省得麻煩人家開車。”女友又俐落的說。

“他們要開車來呢!說——好幾年沒來洛桑了,也算一趟遠足?!?/p>

——我不要火車。

“火車又快又舒服,去坐嘛!”又是愉快的在勸我?!耙埠?”遲遲疑疑的才答了一句。

要別人遠路開車來接,亦是不通人情的,拉赫那邊是體恤我,我也當體恤她才是。再說,那幾天總又下著毛毛雨?!斑@么樣好了,我星期六坐火車去,上了車你便打電話過去那邊,叫他們去巴塞爾等我,跟歌妮講,她懂法文?!蔽艺f。

——可是我實在不要去上火車,我怕那個夢的重演。

要離開洛桑那日的早晨,我先起床,捧著一杯熱茶,把臉對著杯口,讓熱氣霧騰騰的漫在臉上。

女友下樓來,又像對我說,又似自言自語:“你!今天就穿這身紅的。”

我突然想起我的夢來,怔怔地望著她出神。

午間四點那班車實在有些匆促,女友替我寄箱子,對我喊著:“快!你先去,六號月臺?!?/p>

我知道是那里,我知道怎么去,這不過是另外一次上車,重復過太多次的事情了。

我沖上車,丟下小手提袋,又跑到火車踏板邊去,這時我的女友也朝我飛奔而來了。

“你的行李票!”她一面跑一面遞上票來。這時,火車已緩緩的開動了。

我掛在車廂外,定定的望著那襲灰色車站中鮮明的紅衣——夢中的人,原來是她。

風來了,速度來了,夢也來了。

女友跟著車子跑了幾步,然后站定了,在那兒揮手又揮手。

這時,她突然笑吟吟的喊了一句話:“再見了!要乖乖的呀!”

我就是在等她這句話,一旦她說了出來,仍是驚悸。

心里一陣哀愁漫了出來,喉間什么東西升上來卡住了。

難道人間一切悲歡離合,生死興衰,在冥冥中早已有了定數嗎?

這是我的旅程中的最后一次聽中文,以后大概不會再說什么中文了。

車廂內很安靜,我選的位子靠在右邊單人座,過道左邊坐著一對夫婦模樣的'中年人,后面幾排有一個穿風衣的男人閉著眼睛在養(yǎng)神。便再沒有什么人了。

查票員來了,我順口問他:“請問去巴塞爾要多久?”“兩小時三十三分?!彼梅ㄕZ回答我。

“我不說法語呢!”我說的卻是一句法語。

“兩小時三十三分。”他仍然固執(zhí)地再重復了一遍法語。

我拿出唯一帶著的一本中文書來看。火車飛馳,什么都被拋在身后了。

山河歲月,綿綿的來,匆匆的去。什么?什么人在趕路?不會是我。我的路,在去年的夢里,已被指定是這一條了,我只是順著路在帶著我遠去罷了。

列車停了一站又一站,左邊那對夫婦什么時候已經不見了。

有人上車,有人下車,好似只有我,是駛向終站唯一的乘客。

身后有幾個人走過來,大聲的說笑著,他們經過我的身邊,突然不笑了,只是盯住我看。

夢幻中的三個兵,正目光灼灼的看著我,草綠色的制服,肩上綴著小紅牌子。

看我眼熟嗎?其實我們早已見過面了。

我對他們微微的笑了一笑,不懷好意的笑著。心里卻浮上了一種奇異虛空的感覺來。

窗外流過一片陌生的風景,這里是蜂蜜、牛奶、巧克力糖、花朵還有湖水的故鄉(xiāng)。大地掙扎的景象在這兒是看不見的,我反倒覺得陌生起來。

難道在我的一生里,熟悉過怎么樣的風景嗎?沒有,其實什么也沒有熟悉過,因為在這勞勞塵夢里,一向行色匆匆。我怔怔的望著窗外,一任鐵軌將我?guī)У教爝叀?/p>

洛桑是一個重要的起站,從那兒開始,我已是完完全全地一個人了,茫茫天涯路,便是永遠一個人了。我是那么的疲倦,但愿永遠睡下去不再醒來。

車廂內是空寂無人了,我貼在玻璃窗上看雨絲,眼睛睜得大大的,不能休息。

好似有什么人又在向我傳達著夢中的密碼,有思想嘆息似的傳進我的心里,有什么人在對我悄悄耳語,那么細微,那么緩慢的在對我說——苦海無邊……我聽得那么真切,再要聽,已沒有聲息了。

“知道了!”

我也在心里輕輕的回答著,那么小心翼翼的私語著,你好在交換著一個不是屬于這個塵世的秘密。

懂了,真的懂了。

這一明白過來,結在心中的冰天雪地頓時化作漫天杏花煙雨,寂寂、靜靜、茫茫地落了下來。

然而,春寒依舊料峭啊!

我的淚,什么時候竟悄悄的流了滿臉。

懂了,也醒了。

醒來,我正坐在夢中的火車上,那節(jié)早已踏上了的火車。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七

三毛哥是我小時候的玩伴兒,說玩伴三毛哥其實也不是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天天相伴玩耍的玩伴。

三毛哥是我舅媽家遠房親戚家的孩子。記得剛上初中的第一年,快臨近寒假的時間我最期盼的一件事情就是去鄉(xiāng)下舅舅、舅媽家里度假玩耍了。舅舅、舅媽面目慈祥和藹可親,表哥表姐更是對我疼愛有加,我們天天一群小伙伴們瘋玩到太陽落山月亮升起才被大人們喊回家吃晚飯。三毛哥因在家里排行老三村里人都喊他三毛,三毛大我兩歲我由此也就稱呼他為三毛哥。每當寒暑假到了三毛哥聽說我來了總會屁顛屁顛的來找我玩耍,我們和小伙伴們一起踢毽子、捉迷藏、蕩秋千、爬樹摘桑葚、抓鳥蛋直至玩了一身的臭汗回家,舅媽看到不但不嗔怪我還笑嘻嘻的拿條濕毛巾替我擦汗換衣。

三毛哥長得憨態(tài)可掬,黑黒的皮膚笑起來兩只小虎牙特可愛,一雙濃眉大眼特招人喜歡。從小在城里長大的我沒有種過地插過秧,更不懂四季農作物的種植生長變化,小小年紀的三毛哥就帶著我去田地里給我介紹各種農作物的生長規(guī)律。記得有一次三毛哥帶我到村頭一望無際的麥田里看未成熟的小麥,綠油油的麥田在微風的吹佛下就像波瀾起伏的遼闊海洋一樣壯觀。三毛哥說未成熟的小麥穗用火烤熟吃起來特別香甜,我聽了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三毛哥將信將疑。只見三毛哥到公路旁找到幾塊碎石頭,支起一架簡單的烤爐,然后到麥田里揪下十幾朵麥穗燒烤了起來,不一會工夫麥穗烤熟的陣陣清香味道就撲面而來。三毛哥把烤熟的麥穗放在手心里邊輕輕揉搓邊輕輕吹去麥粒上依附的焦皮,但見一粒粒飽滿的未成熟的青色麥粒呈現在三毛哥的手心里,三毛哥小心翼翼地把一捧烤熟的麥粒放到我的`手心里叫我嘗嘗味道,我迫不及待的把烤熟的麥粒放進嘴巴里品嘗,頓覺一股清香軟糯的香味溢滿口腔,我人生第一次享受的一頓美味野餐讓我至今回味意猶未盡......

記得有一次我剛吃完晚飯,三毛哥就興奮地跑來喊我和表姐表哥一起出去,說是要放什么云燈。三毛哥把我們一幫小伙伴帶到一片空曠的地方,我這才發(fā)現三毛哥手里有一個燈籠一樣圓滾滾的東西。三毛哥用狡黠的眼神望著我并神秘兮兮對我說:“耐心等一會唄!等會帶你飛天上去哦!“我聽了心里一陣緊張并緊緊地抓住了表姐的手,表姐笑瞇瞇地安慰著我并說三毛哥是在騙我呢!

也不記得三毛哥當時忙活了多久,最后聽到三毛哥大聲地對大家說:“大家往后退點,我的云燈要飛天嘍!”但見一個有火苗閃爍的燈籠狀的東西緩緩地脫離地面升入夜空中。記得那天的夜空很美繁星點點,星光閃爍的夜空里有明亮的一輪圓月,云燈在美麗浩瀚的夜空里慢慢飛翔,我興奮地大叫起來:“三毛哥真棒!三毛哥真棒!”三毛哥聽了表情憨憨的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皮說:“家鄉(xiāng)的云燈很好做的?!钡z憾的是至今我也沒有去了解云燈飛天的做法。

后來要讀高中了,學習也緊張起來,寒暑假爸爸媽媽也就不讓我去鄉(xiāng)下舅舅、舅媽家了。再后來學業(yè)結束去了遙遠的南方城市工作,記得有次出差外地要乘坐飛機,在飛機上看著窗外閃爍的點點星光,不知怎么就想到三毛哥對我說過的話:“耐心等一會唄!等會帶你飛天上去哦!”縈繞在耳邊的話語不知怎么讓眼眶一陣陣濕潤起來。

回味兒時的天真無邪,一抹情愫至今讓人回味陶醉,三毛哥你還好嗎……。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八

世上絕有存在永恒不滅的親情。

一旦愛情化解為親情,

那份根基,

才不是建筑在沙土上了。

我只是在說親情。

某些人的愛情,

只是一種“當時的情緒”。

如果對方錯將這份情緒當做長遠的愛情,

是本身的幼稚。

不要擔心自己健忘。

健忘總比什么都記得,

來得坦然。

愛情的路上,

坦然的人最容易滿倉滿谷。

一剎真情,

不能說那是假的。

愛情永恒,

不能說只有那一刻。

愛情,

如果不落實到穿衣、吃飯、數錢、睡覺這些實實在在的生活里去,

是不容易天長地久的。

有時候,

我們又誤以為一種生活的習慣。

——對一個男人的或女人的,

是一種愛情。

愛情不是必需,

少了它心中卻也荒涼。

荒涼的日子難過,

難過的又豈止是愛情?

愛情有如甘霖,

沒有了它,

干裂的心田,

即使撒下再多的種子,

終是不可能滋發(fā)萌芽的生機。

真正的愛情,

絕對是天使的化身。

一段孽緣,

不過是魔鬼的玩笑。

對于一個深愛的人,

無論對方遭遇眼瞎、口啞、耳聾、顏面燒傷、四肢殘缺……都可以坦然面對,

照樣或更當新的愛待下去。

可是,

一旦想到心愛的人那熟悉的“聲音”,

完全改換成另一個陌生人的聲調清晰呈現,

那份驚嚇,

可能但愿自己從此耳聾。

不然,

情愛難保。

說的不是聲帶受傷,

是完全換了語音又流利說出來的那種。

哦——難了。

愛情不一定人對人。

人對工作狂愛起來,

是有可能移情到物上面去的。

所謂哦萬物有靈的那份吸引力,

不一定只發(fā)生在同類身上。

愛情是一種奧秘,

在愛情中出現藉口時,

藉口就是藉口,

顯然是已經沒有熱情的藉口而已,

來無影,

去無蹤。

如果愛情消逝,

一方以任何理由強求再得,

這,

正如強收覆水一樣的不明事理。

愛情看不見,摸不著。

——在要求實相的科學呆子眼里,

它不合理。

可是學科學的那批人對于這么不科學、

不邏輯的所謂空虛東西,

一樣難分難解。

愛情的滋味復雜,

絕對值得一試二嘗三醉。

三次以后,

就不大會再有人勇于痛飲了。

逢場作戲,

連兒戲都不如,

這種愛情游戲只有天下最無聊的人才會去做。

要是真有性情,

認真辦一次家家酒,

才叫好漢烈女。

愛情是彩色氣球,

無論顏色如何艷麗,

禁不起針尖輕輕一刺。

云淡風輕,

細水長流,

何止君子之交。

愛情不也是如此,

才叫落花流水,

天上人間?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九

夜幕降臨,自己竟然一點睡意都沒有!

打開電腦,想寫點文字,來打發(fā)時光,可一時總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如今窗外已經是暮秋時節(jié),秋風攜著微寒在夜間行走,試圖在吞噬這秋天最后的時光,曾一度,我的心緒奔走在秋天里無法自拔,在秋天里尋覓,在秋夜里徘徊,在秋雨里憂傷,這秋的文字一次次的撥弄著我的心弦,讓我久久不能息筆,關于暮秋的文字,我已經寫過幾篇,然,每每碰到這暮秋天氣的心弦總會勾起我無限的心思,從遙遠的過去,一直到今天,每一次讀秋,這秋天的文字總會給我生命的思考給予無限的啟迪!

人的心緒就是這樣,我們不想遭受這自然的左右,可是,我們能感受得到嗎?寂寥的心緒如同是黎明前的黑夜,常常讓我陷入一份深深的念想之中!

在這暮秋的時節(jié),觸摸到我心情的更多的是過往,在生命的道路上,我們有過青春,有過美好的時光,如今隨著時光的流逝,不覺成為我中年人生在暮秋時節(jié)最美好的回憶!

為了走出那個小山村,我曾不敢放下自己的信仰,曾一度的在這生命的道路上追逐,我是一只來自山里的鳥,不能稱為深山的俊鳥,只能算的上是山中的一個笨鳥?;蛟S是因為自己的笨,在學習上我不斷地加班加點,因為在我泄氣的時候,母親總會告訴我笨鳥先飛的道理,現在想來,我更加感謝母親的教導,倘若沒有母親的淳淳教導,今天的我將是怎樣的一個人生可能也不得而知的。今夜時光靜謐,借著這秋天的祈禱,我在為我的母親,為幫助過我的所有人深深的祈禱著,他們的教育與幫助,如同是這暮秋的溫度,將我人生的期待慢慢的點燃,我也要在人生的道路上,像母親那樣,像所有幫助過我的好人那樣,散發(fā)出溫暖的能量,溫暖身邊的人,溫暖需要幫助與安慰的人,在自己平凡的生活中要做出一個有意義的人生。這就是我對生活的要求。

面對寂寥的時光,我們就要學會承受,最大的承受不是在回憶里逝去,而是在回憶的路上一次次的要學會自救,今夜的文字,許多緣故就是自我在這暮秋時光的救助。

一個人的生命有多長,人生的文字就會有多少,我們這生命的章節(jié)從出生那天起或許已經不能改變,但是人生的主題與文字的數量可以改變。自從走進暮秋時節(jié),一份黯然總悄然地走進我的文字,我感受到自己如同時這秋天的落葉,一次次地在秋天的歲月里不斷的'剖析自己,這也是我在寫文字時最大的感受之一。是的,一個人的成長,倘若敢于剖析自己,正視自己,我們的人生就會從年幼的春天一直走到人生的秋天,就會從單純時光走向秋天的成熟。現在的人,多數都不敢正視自己,對社會的訴求采取置之不理的態(tài)度,很顯然,這是一個缺乏責任心強的人生。

給自己一個理由,點燃我們人生前面的燈,這已經成為我們必須要面對的問題,我們不可以改變這個世界,但是我們必須要學會適應這個世界,我們才會在人生的道路陷入迷茫自拔的境地。只有走出來才是出路!

人在路上,情有所寄,愛又所托,豈能量的大小不是自己曾想了多少,而是自己去做了幾分而已的事情,今夜我再次獨念人生!

暮色更深,看看電腦上的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這是的自己,在寫下這些文字后,心里便漸漸的安靜下來而獨自成為這夜色里的一份子!

該睡啦,這是我讀書時候,母親常常說給我的一句話,今夜夜深人靜,我分明聽到母親從遙遠的鄉(xiāng)下傳來的這個聲音!

――好,知道啦!我應諾著,漸漸的放下自己的心緒,隨著這靜謐的夜色,一直走進今夜這個靜謐的夢里!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十

這已不知是第幾日了,我總在落著雨的早晨醒來,窗外照例是一片灰的天空,沒有黎明的曙光,沒有風,沒有鳥叫。后院的小樹都很寂寥的靜立在雨中,無論從哪一個窗口望出去,總有雨水在沖流著。除了雨水之外,聽不見其他的聲音,在這時分里,一切全是靜止的。

我胡亂的穿著衣服,想到今日的考試,想到心中掛念的涼,心情究竟無端的沉落下去,而對這樣的季候也無心再去詛咒它了。昨晚房中的臺燈壞了,就以次為借口,故意早早睡去,連筆記都不想碰一下,更不要說那一本本原文書了。當時客廳的電視正在上演著西部片,黑暗中,我躺在床上,偶爾會有音樂、對白和槍聲傳來,覺得有一絲朦朧的快樂。在那時考試就變的不重要,覺得那是不會有的事,明天也是不會來的。我將永遠躺在這黑暗里,而涼會不會找我也不是問題了。不過是這個季節(jié)在煩惱著我們,明白就會好了,我們豈是真的就此分開了,這不過是雨季沖亂著我們的心緒罷了。

每此早晨醒來的時候,我總喜歡仔細的去看看自己,浴室鏡子的我是一個陌生人,那是個奇異時分。我的心境在剛剛醒來的時候時不設防的,鏡中的自己也是不設防的,我喜歡一面將手浸在水里,一面凝望著自己,奇怪的輕聲叫著我的名字——今日鏡中的不是我,那時個滿面渴望著涼的女孩。我凝望著自己,追念著涼的眼睛——我常常不能抗拒的駐留在那時分里,直到我聽見母親或弟弟在另一間浴室里嗽洗的水聲,那時我會突然自己該進入的日子和秩序,我就會快快的去喝一杯蜂蜜水,然后夾著些凌亂的筆記本出門。

今早要出門去的時候,我找不到可穿的鞋,我的鞋因為在雨地中不好好走路的緣故,已經全都濕光了,于是我只好去穿一雙咖啡色的涼鞋。這件小事使得我在出門時不及想象得沉落,這涼鞋落在清晨水濕的街道上的確是愉快的。我坐了三輪車去車站,天空仍灰的分不出時辰來。車簾外的一切被雨弄得靜悄悄的,看不出什么顯然的.朝氣,幾個小男孩在水溝里放紙船,一個拾垃圾的老人無精打采的站在人行道邊,一街的人車在這灰暗的城市中無聲的奔流著。我看著這些景象,心中無端的升起一層疲憊來,這是怎樣令人喪氣的一個日子啊。

下車付車錢時我弄掉了筆記,當我俯身在泥濘中去拾起它時,心中就乍然的軟弱無力起來。

驚夢三十年。

那天,我坐在一個鐵灰桌子前看稿,四周全是人,電話不停的鬧,冷氣不夠讓人凍清醒,頭頂上是一盞盞日光燈,一切如夢。

電話響了,有人在接,聽見對方的名字,我將手伸過去,等著雙方講話告一段落時,便接過了話筒。

“是誰?”那邊問我。

今生沒有與他說過幾句話,自是不識我的聲音?!靶r候,你的家,就在我家的轉角,小學一年級的我,已經知道了你?!蔽艺f,那邊又要問,我仍霸住電話,慢慢的講下去:“有一回,你們的老家人,站在我們的竹籬笆外面,呆看著滿樹盛開的芙蓉花。后來,他隔著門,要求進來砍一些枝椏分去插技,說是老太爺喜歡這些花。

“后來,兩家的芙蓉都再開謝了好多年,我們仍不說話?!鞍紫扔隆蔽掖蠛捌鹚拿?。

這里不是松江路,也不是當年我們生長的地方。在慘白的日光燈下,過去的洪荒,只不過化為一聲呼喚。

小時候,白家的孩子,是我悄悄注意的幾個鄰居,他們家人多,進進出出,熱鬧非凡。而我,只覺得,我們的距離長到一個小孩子孱弱的腳步,走不到那扇門口。

十年過去了,我們慢慢的長大。當時建國北路,沒有拓寬,長春路的漫漫荒草,對一個自閉的少年而言,已是天涯海角,再遠便不能了。

就是那個年紀,我念到了《玉卿嫂》。

黃昏,是我今生里最愛的時刻,飯后的夏日,便只是在家的附近散步,那兒住往不見人跡,這使我的心,比較安然。

那時候,在這片衰草斜陽的寂靜里,總有另一個人,偶爾從遠遠的地方悠然的晃過來——那必是白先勇。又寫了《謫仙記》的他。

我怕他,怕一個自小便眼熟的人??吹竭@人迎面來了,一轉身,跑幾步,便藏進了大水泥筒里去。不然,根本是拔腳便逃,繞了一個大圈子,跑回家去。

散步的人,不只是白先勇,也有我最愛的二堂哥懋良,他學的是作曲,也常在那片荒草地上閑閑的走。堂哥和我,是誰也不約誰的,偶爾遇見了,就笑笑。

過不久,恩師顧福生將我的文章轉到白先勇那兒去,平平淡淡的交給了他,說是:“有一個怪怪的學生,在跟我學畫,你看看她的文字?!边@經過,是上星期白先勇才對我說的。

我的文章,上了《現代文學》。

對別人,這是一件小事,對當年的我,卻無意間種下了一生執(zhí)著寫作的那顆種子。

刊了文章,并沒有去認白先勇,那時候,比鄰卻天涯,我不敢自動找他說話,告訴他,寫那篇《惑》的人,就是黃昏里的我。

恩師離開臺灣的時候,我去送,因為情怯,去時顧福生老師已經走了,留下的白先勇,終于面對面的打了一個招呼。正是最艱難的那一剎,他來了。

再來就是跳舞了,《現代文學》的那批作家們說要開舞會,又加了一群畫家們。白先勇特別跑到我們家來叫我參加。又因心里實在是太怕了,鼓足勇氣進去的時候,已近曲終人散,不知有誰在嚷:“跳舞不好玩,我們來打橋牌!”我默立在一角,心里很慌張,不知所措。

那群好朋友們便圍起來各成幾組去分牌,叫的全是英文,也聽不懂。過了一會兒,我便回家去了。

那一別,各自天涯,沒有再見面。這一別,也是二十年了。

跟白先勇講完電話的第二天,終于又碰到了。要再看到他,使我心里慌張,恨不能從此不要見面,只在書本上彼此知道就好。一個這么內向的人,別人總當我是說說而已。

跳舞那次,白先勇回憶起來,說我穿的是一件秋香綠的衣裙,緞子的腰帶上,居然還別了一大朵絨做的蘭花。他穿的是什么,他沒有說。

那件衣服的顏色,正是一枚青澀的果子。而當年的白先勇,在我記憶中,卻是那么的鮮明。

那時候的我,愛的是《紅樓夢》里的黛玉,而今的我,愛看的卻是現實、明亮、潑辣,一個真真實實現世里的王熙鳳。

我也跟著白先勇的文章長大,愛他文字中每一個、每一種夢境下活生生的人物,愛那一場場繁華落盡之后的曲終人散,更迷惑他文字里那份超越了一般時空的極致的艷美。

這半生,承恩的人很多,顧福生是一個轉折點,改變了我的少年時代。白先勇,又無意間拉了我很重要的一把。直到現在,對每一位受恩的人,都記在心中,默默祝福。又得走了,走的時候,臺北的劇場,正在熱鬧《游園》,而下面兩個字,請先勇留給我,海的那邊空了一年多的房子,開鎖進去的一剎那,是逃不掉的“驚夢”。

三十年前與白先勇結緣,三十年后的今天,多少滄海桑田都成了過去,回想起來,怎么就只那一樹盛開的芙蓉花,明亮亮的開在一個七歲小孩子的眼前。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十一

那天,我坐在一個鐵灰桌子前看稿,四周全是人,電話不停的鬧,冷氣不夠讓人凍清醒,頭頂上是一盞盞日光燈,一切如夢。

電話響了,有人在接,聽見對方的名字,我將手伸過去,等著雙方講話告一段落時,便接過了話筒。

“是誰?”那邊問我。

今生沒有與他說過幾句話,自是不識我的聲音。“小時候,你的家,就在我家的轉角,小學一年級的我,已經知道了你?!蔽艺f,那邊又要問,我仍霸住電話,慢慢的講下去:“有一回,你們的老家人,站在我們的竹籬笆外面,呆看著滿樹盛開的芙蓉花。后來,他隔著門,要求進來砍一些枝椏分去插技,說是老太爺喜歡這些花。

“后來,兩家的芙蓉都再開謝了好多年,我們仍不說話。“白先勇——”我大喊起他的名字。

這里不是松江路,也不是當年我們生長的地方。在慘白的日光燈下,過去的洪荒,只不過化為一聲呼喚。

小時候,白家的孩子,是我悄悄注意的幾個鄰居,他們家人多,進進出出,熱鬧非凡。而我,只覺得,我們的距離長到一個小孩子孱弱的腳步,走不到那扇門口。

十年過去了,我們慢慢的長大。當時建國北路,沒有拓寬,長春路的漫漫荒草,對一個自閉的少年而言,已是天涯海角,再遠便不能了。

就是那個年紀,我念到了《玉卿嫂》。

黃昏,是我今生里最愛的時刻,飯后的夏日,便只是在家的附近散步,那兒住往不見人跡,這使我的心,比較安然。

那時候,在這片衰草斜陽的寂靜里,總有另一個人,偶爾從遠遠的地方悠然的晃過來——那必是白先勇。又寫了《謫仙記》的他。

我怕他,怕一個自小便眼熟的人??吹竭@人迎面來了,一轉身,跑幾步,便藏進了大水泥筒里去。不然,根本是拔腳便逃,繞了一個大圈子,跑回家去。

散步的人,不只是白先勇,也有我最愛的二堂哥懋良,他學的是作曲,也常在那片荒草地上閑閑的走。堂哥和我,是誰也不約誰的,偶爾遇見了,就笑笑。

過不久,恩師顧福生將我的文章轉到白先勇那兒去,平平淡淡的交給了他,說是:“有一個怪怪的學生,在跟我學畫,你看看她的文字?!边@經過,是上星期白先勇才對我說的。

我的文章,上了《現代文學》。

對別人,這是一件小事,對當年的我,卻無意間種下了一生執(zhí)著寫作的那顆種子。

刊了文章,并沒有去認白先勇,那時候,比鄰卻天涯,我不敢自動找他說話,告訴他,寫那篇《惑》的人,就是黃昏里的我。

恩師離開中國臺灣的時候,我去送,因為情怯,去時顧福生老師已經走了,留下的白先勇,終于面對面的打了一個招呼。正是最艱難的那一剎,他來了。

再來就是跳舞了,《現代文學》的那批作家們說要開舞會,又加了一群畫家們。白先勇特別跑到我們家來叫我參加。又因心里實在是太怕了,鼓足勇氣進去的時候,已近曲終人散,不知有誰在嚷:“跳舞不好玩,我們來打橋牌!”我默立在一角,心里很慌張,不知所措。

那群好朋友們便圍起來各成幾組去分牌,叫的全是英文,也聽不懂。過了一會兒,我便回家去了。

那一別,各自天涯,沒有再見面。這一別,也是二十年了。

跟白先勇講完電話的第二天,終于又碰到了。要再看到他,使我心里慌張,恨不能從此不要見面,只在書本上彼此知道就好。一個這么內向的人,別人總當我是說說而已。

跳舞那次,白先勇回憶起來,說我穿的是一件秋香綠的衣裙,緞子的腰帶上,居然還別了一大朵絨做的蘭花。他穿的是什么,他沒有說。

那件衣服的顏色,正是一枚青澀的果子。而當年的白先勇,在我記憶中,卻是那么的鮮明。

那時候的我,愛的是《紅樓夢》里的黛玉,而今的我,愛看的卻是現實、明亮、潑辣,一個真真實實現世里的王熙鳳。

我也跟著白先勇的文章長大,愛他文字中每一個、每一種夢境下活生生的人物,愛那一場場繁華落盡之后的曲終人散,更迷惑他文字里那份超越了一般時空的極致的艷美。

這半生,承恩的人很多,顧福生是一個轉折點,改變了我的少年時代。白先勇,又無意間拉了我很重要的一把。直到現在,對每一位受恩的人,都記在心中,默默祝福。又得走了,走的時候,臺北的劇場,正在熱鬧《游園》,而下面兩個字,請先勇留給我,海的那邊空了一年多的房子,開鎖進去的一剎那,是逃不掉的“驚夢”。

三十年前與白先勇結緣,三十年后的今天,多少滄海桑田都成了過去,回想起來,怎么就只那一樹盛開的芙蓉花,明亮亮的開在一個七歲小孩子的眼前。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十二

——迷航之四。

那一年的冬天,我們正要從丹娜麗芙島搬家回到大迦納利島自己的房子里去。

一年的工作已經結束,美麗無比的人造海灘引進了澄藍平靜的海水。

荷西與我坐在完工的堤邊,看也看不厭的面對著那份成績欣賞,景觀工程的快樂是不同凡響的。

我們自黃昏一直在海邊坐到子夜,正是除夕,一朵朵怒放的煙火,在漆黑的天空里如夢如幻地亮滅在我們仰著的臉上。

濱海大道上擠滿著快樂的人群。鐘敲十二響的時候,荷西將我抱在手臂里,說:“快許十二個愿望,心里重復著十二句同樣的話:“但愿人長久,但愿人長久,但愿人長久,但愿人長久——”

送走了去年,新的一年來了。

荷西由堤防上先跳了下地,伸手接過跳落在他手臂中的我。

我們十指交纏,面對面地凝望了一會兒,在煙火起落的五色光影下,微笑著說:“新年快樂!”然后輕輕一吻。我突然有些淚濕,賴在他的懷里不肯舉步。

新年總是使人惆悵,這一年又更是來得如真如幻。許了愿的下一句對夫妻來說并不太吉利,說完了才回過意來,竟是心慌。

“你許了什么愿。”我輕輕問他。

“不能說出來的,說了就不靈了?!?/p>

我勾住他的脖子不放手,荷西知我怕冷,將我卷進他的大夾克里去。我再看他,他的眸光炯炯如星,里面反映著我的臉。

“好啦!回去裝行李,明天清早回家去羅!”

他輕拍了我一下背,我失聲喊起來:“但愿永遠這樣下去,不要有明天了!”

“當然要永遠下去,可是我們得先回家,來,不要這個樣子?!?/p>

一路上走回租來的公寓去,我們的手緊緊交握著,好像要將彼此的生命握進永恒。

而我的心,卻是悲傷的,在一個新年剛剛來臨的第一個時辰里,因為幸福滿溢,我怕得悲傷。

不肯在租來的地方多留一分一秒,收拾了零雜東西,塞滿了一車子。清晨六時的碼頭上,一輛小白車在等渡輪。

新年沒有旅行的人,可是我們急著要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

關了一年的家,野草齊膝,灰塵滿室,對著那片荒涼,竟是焦急心痛,顧不得新年不新年,兩人馬上動手清掃起來。

不過靜了兩個多月的家居生活,那日上午在院中給花灑水,送電報的朋友在木柵門外喊著:“echo,一封給荷西的電報呢!”

我匆匆跑過去,心里撲撲的亂跳起來,不要是馬德里的家人出了什么事吧!電報總使人心慌意亂。

“亂撕什么嘛!先給簽個字?!迸笥言谀ν熊嚿险f。我胡亂簽了個名,一面回身喊車房內的荷西。

“你先不要怕嘛!給我看。”荷西一把搶了過去。

原來是新工作來了,要他火速去拉芭瑪島報到。只不過幾小時的光景,我從機場一個人回來,荷西走了。

離島不算遠,螺旋槳飛機過去也得四十五分鐘,那兒正在建新機場,新港口。只因沒有什么人去那最外的荒寂之島,大的渡輪也就不去那邊了。

雖然知道荷西能夠照顧自己的衣食起居,看他每一度提著小箱子離家,仍然使我不舍而辛酸。

家里失了荷西便失了生命,再好也是枉然。

過了一星期漫長的等待,那邊電報來了。

“租不到房子,你先來,我們住旅館?!?/p>

剛剛整理的家又給鎖了起來,鄰居們一再的對我建議:“你住家里,荷西周末回來一天半,他那邊住單身宿舍,不是經濟些嘛!”

我怎么能肯。匆忙去打聽貨船的航道,將雜物、一籠金絲雀和汽車托運過去,自己推著一只衣箱上機走了。

當飛機著陸在靜靜小小的荒涼機場時,又看見了重沉沉的大火山,那兩座黑里帶火藍的大山。

我的喉嚨突然卡住了,心里一陣郁悶,說不出的悶,壓倒了重聚的歡樂和期待。

荷西一只手提著箱子,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向機場外面走去。

“這個島不對勁!”我悶悶的說。

“上次我們來玩的時候你不是很喜歡的嗎?!?/p>

“不曉得,心里怪怪的,看見它,一陣想哭似的感覺?!蔽业氖掷∷系慕O扣不放。

“不要亂想,風景好的地方太多了,剛剛趕上看杏花呢!”

他輕輕摸了一下我的頭發(fā)又安慰似的親了我一下。

只有兩萬人居住的小城里租不到房子。我們搬進了一房一廳連一小廚房的公寓旅館。收入的一大半付給了這份固執(zhí)相守。

安置好新家的第三日,家中已經開始請客了,婚后幾年來,荷西第一回做了小組長,水里另外四個同事沒有帶家眷,有兩個還依然單身。我們的家,伙食總比外邊的好些,為著荷西愛朋友的真心,為著他熱切期望將他溫馨的家讓朋友分享,我曉得,在他內心深處,亦是因為有了我而驕傲,這份感激當然是全心全意的在家事上回報了他。

島上的日子歲月悠長,我們看不到外地的報紙,本島的那份又編得有若鄉(xiāng)情。久而久之,世外的消息對我們已不很重要,只是守著海,守著家,守著彼此。每聽見荷西下工回來時那急促的腳步聲上樓,我的心便是歡喜。

六年了,回家時的他,怎么仍是一樣跑著來的,不能慢慢的走嗎?六年一瞬,結婚好似是昨天的事情,而兩人已共過了多少悲歡歲月。

小地方人情溫暖,住上不久,便是深山里農家討杯水喝,拿出來的必是自釀的葡萄酒,再送一滿懷的鮮花。我們也是記恩的人,馬鈴薯成熟的季節(jié),星期天的田里,總有兩人的身影彎腰幫忙收獲。做熱了,跳進蓄水池里游個泳,趴在荷西的肩上浮沉,大喊大叫,便是不肯松手。

過去的日子,在別的島上,我們有時發(fā)了神經病,也是爭吵的。

有一回,兩人講好了靜心念英文,夜間電視也約好不許開,對著一盞孤燈就在飯桌前釘住了。

講好只念一小時,念了二十分鐘,被教的人偷看了一下手表,再念了十分鐘,一個音節(jié)發(fā)了二十次還是不正確,荷西又偷看了一下手腕。知道自己人是不能教自己人的,看見他的動作,手中的原子筆啪一下丟了過去,他那邊的拍紙簿嘩一下摔了過來,還怒喊了一聲:“你這傻瓜女人!”

第一次被荷西罵重話,我呆了幾分鐘,也不知回罵,沖進浴室拿了剪刀便絞頭發(fā),邊剪邊哭,長發(fā)亂七八糟的掉了一地。

荷西追進來,看見我發(fā)瘋,竟也不上來搶,只是倚門冷笑:“你也不必這種樣子,我走好了?!?/p>

說完車鑰匙一拿,門砰一下關上離家出走去了。

我沖到陽臺上去看,凄厲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哪里肯停下來,車子唰一下就不見了。

那一個長夜,是怎么熬下來的,自己都迷糊了。只念著離家的人身上沒有錢,那么狂怒而去,又出不出車禍。

清晨五點多他輕輕的回來了,我趴在床上不說話,臉也哭腫了。離開父母家那么多年了,誰的委屈也能受下,只有荷西,他不能對我兇一句,在他面前,我是不設防的啊!

荷西用冰給我冰臉,又拉著我去看鏡子,拿起剪刀來替我補救剪得狗啃似的短發(fā)。一刀一刀細心的給我勉強修修整齊,口中嘆著:“只不過氣頭上罵了你一句,居然絞頭發(fā),要是一日我死了呢——”

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令我大慟,反身抱住他大哭起來,兩人纏了一身的碎發(fā),就是不肯放手。

到了新的離島上,我的頭發(fā)才長到齊肩,不能梳長辮子,兩人卻是再也不吵了。

依山背海而筑的小城是那么的安詳,只兩條街的市集便是一切了。

我們從不刻意結交朋友,幾個月住下來,朋友雪球似的越滾越大,他們對我們真摯友愛,三教九流,全是真心。周末必然是給朋友們占去了,爬山,下海,田里幫忙,林中采野果,不然找個老學校,深夜睡袋里半縮著講巫術和鬼故事,一群島上的瘋子,在這世外桃源的天涯地角躲著做神仙。有時候,我快樂得總以為是與荷西一同死了,掉到這個沒有時空的地方來。

那時候,我的心臟又不好了,累多了胸口的壓迫來,絞痛也來。小小一袋菜場買回來的用品,竟然不能一口氣提上四樓。

不敢跟荷西講,悄悄的跑去看醫(yī)生,每看回來總是正常又正常。

荷西下班是下午四點,以后全是我們的時間,那一陣不出去瘋玩了。黃昏的陽臺上,對著大海,半杯紅酒,幾碟小菜,再加一盤象棋,靜靜的對弈到天上的星星由海中升起。

有一晚我們走路去看恐怖片,老舊的戲院里樓上樓下數來數去只有五個人,鐵椅子漆成鋁灰色,冰冷冷的,然后迷霧凄凄的山城里一群群鬼飄了出來捉過路的人。

深夜散場時海潮正漲,浪花拍打到街道上來。我們被電影和影院嚇得徹骨,兩人牽了手在一片水霧中穿著飛奔回家,跑著跑著我格格的笑了,掙開了荷西,獨自一人拚命的快跑,他鬼也似的在后面又喊又追。

還沒到家,心絞痛突然發(fā)了,沖了幾步,抱住電線桿不敢動。

荷西驚問我怎么了,我指指左邊的胸口不能回答。那一回,是他背我上四樓的。背了回去,心不再痛了,兩人握著手靜靜醒到天明。

然后,纏著我已經幾年的噩夢又緊密的回來了,夢里總是在上車,上車要去什么令我害怕的地方,夢里是一個人,沒有荷西。

多少個夜晚,冷汗透濕的從夢魅里逃出來,發(fā)覺手被荷西握著,他在身畔沉睡,我的淚便是滿頰。我知道了,大概知道了那個生死的預告。

以為先走的會是我,悄悄的去公證人處寫下了遺囑。時間不多了,雖然白日里仍是一樣笑嘻嘻的洗他的衣服,這份預感是不是也傳染了荷西。

即使是岸上的機器壞了一個螺絲釘,只修兩小時,荷西也不肯在工地等,不怕麻煩的脫掉潛水衣就往家里跑,家里的妻子不在,他便大街小巷的去找,一家一家店鋪問過去:“看見echo沒有?看見echo沒有?”

找到了什么地方的我,雙手環(huán)上來,也不避人的微笑癡看著妻子,然后兩人一路拉著手,提著菜籃往工地走去,走到已是又要下水的時候了。

總覺相聚的因緣不長了,尤其是我,朋友們來的周末的活動,總拿身體不好擋了回去。

周五帳篷和睡袋悄悄裝上車,海邊無人的地方搭著臨時的家,摸著黑去捉螃蟹,礁石的夾縫里兩盞鎊鎊的黃燈扣在頭上,浪潮聲里只聽見兩人一聲聲狂喊來去的只是彼此的名字。那種喊法,天地也給動搖了,我們尚是不知不覺。

每天早晨,買了菜蔬水果鮮花,總也舍不得回家,鄰居的腳踏車是讓我騎的,網籃里放著水彩似的一片顏色便往碼頭跑。騎進碼頭,第一個看見我的岸上工人總會笑著指方向:“今天在那邊,再往下騎——”

車子還沒騎完偌大的工地,那邊岸上助手就拉信號,等我車一停,水里的人浮了起來,我跪在堤防邊向他伸手,荷西早已跳了上來。

大西洋的晴空下,就算分食一袋櫻桃也是好的,靠著荷西,左邊的衣袖總是濕的。

不過幾分鐘吧,荷西的手指輕輕按一下我的嘴唇,笑一笑,又沉回海中去了。

每見他下沉,我總是望得癡了過去。

岸上的助手有一次問我:“你們結婚幾年了?”“再一個月就六年了。”我仍是在水中張望那個已經看不見了的人,心里慌慌的。

“好得這個樣子,誰看了你們也是不懂!”

我聽了笑笑便上車了,眼睛越騎越濕,明明上一秒還在一起的,明明好好的做著夫妻,怎么一分手竟是魂牽夢縈起來。

家居的日子沒有敢浪費,扣除了房租,日子也是緊了些。有時候中午才到碼頭,荷西跟幾個朋友站著就在等我去?!癳cho,銀行里還有多少錢?”荷西當著人便喊出來?!皟扇f,怎么?”

“去拿來,有急用,拿一萬二出來!”

當著朋友面前,絕對不給荷西難堪。掉頭便去提錢,他說的數目一個折扣也不少,匆匆交給尚是濕濕的他,他一轉手遞給了朋友。

結婚紀念的那一天,荷西沒有按時回家,我擔心了,車子給他開了去,我借了腳踏車要去找人,才下樓呢,他回來了,臉上竟是有些不自在。

匆匆忙忙給他開飯——我們一日只吃一頓的正餐。坐下來向他舉舉杯,驚見桌上一個紅絨盒子,打開一看,里面一只羅馬字的老式女用手表。

“你先別生氣問價錢,是加班來的外快——”他喊了起來。

我微微的笑了,沒有氣,痛惜他神經病,買個表還多下幾小時的水。那么借朋友的錢又怎么不知去討呢?結婚六年之后,終于有了一只手表。

“以后的一分一秒你都不能忘掉我,讓它來替你數?!焙晌髯哌^來雙手在我身后環(huán)住。

又是這樣不祥的句子,教人心驚。

那一個晚上,荷西睡去了,海潮聲里,我一直在回想少年時的他,十七歲時那個大樹下癡情的女孩子,十三年后在我枕畔共著呼吸的親人。

我一時里發(fā)了瘋,推醒了他,輕輕的喊名字,他醒不全,我跟他說:“荷西,我愛你!”

“你說什么?”他全然的駭醒了,坐了起來。

“我說,我愛你!”黑暗中為什么又是有些嗚咽?!暗饶氵@句話等了那么多年,你終是說了!”

“今夜告訴你了,是愛你的,愛你勝于自己的生命,荷西——”

那邊不等我講下去,孩子似的撲上來纏住我,六年的夫妻了,竟然為著這幾句對話,在深夜里淚濕滿頰。醒來荷西已經不見了,沒有見到他吃早餐使我不安歉疚,匆匆忙忙跑去廚房看,洗凈的牛奶杯里居然插著一朵清晨的鮮花。

我癡坐到快正午。這樣的夜半私語,海枯石爛,為什么一日泛濫一日。是我們的緣數要到了嗎?不會有的事情,只是自己太幸福了才生出的懼怕吧!

照例去工地送點心,兩人見了面竟是赧然。就連對看一眼都是不敢,只拿了水果核丟來丟去的鬧著。

一日我見陽光正好,不等荷西回來,獨自洗了四床被單。搬家從來不肯帶洗衣機,去外面洗又多一層往返和花費,不如自己動手搓洗來得方便。

天臺上晾好了床單還在放夾子的時候心又悶起來了,接著熟悉的絞痛又來。我丟下了水桶便往樓下走,進門覺著左手臂麻麻的感覺,知道是不太好了,快喝一口烈酒,躺在床上動也不敢動。

荷西沒見我去送點心,中午穿著潛水衣便開車回來了?!皼]什么,洗被單累出來了?!蔽覒脩玫恼f。

“誰叫你不等我洗的——”他趴在我床邊跪著?!皼]有病,何必急呢!醫(yī)生不是查了又查了嗎。來,坐過來……”

他濕濕的就在我身邊一靠,若有所思的樣子。

“荷西——”我說:“要是我死了,你一定答應我再娶,溫柔些的女孩子好,聽見沒有——”

“你神經!講這些做什么——”

“不神經,先跟你講清楚,不再婚,我是靈魂永遠都不能安息的?!?/p>

“你最近不正常,不跟你講話。要是你死了,我一把火把家燒掉,然后上船去飄到老死——”

“放火也可以,只要你再娶——”

荷西瞪了我一眼,只見他快步走出去,頭低低的,大門輕輕扣上了。

一直以為是我,一直預感的是自己,對著一分一秒都是恐懼,都是不舍,都是牽掛。而那個噩夢,一日密似一日的糾纏著上來。

平凡的夫婦和我們,想起生死,仍是一片茫茫,失去了另一個的日子,將是什么樣的歲月?我不能先走,荷西失了我要痛瘋掉的。

一點也不明白,只是茫然的等待著。

有時候我在陽臺上坐著跟荷西看漁船打魚,夕陽晚照,涼風徐來,我摸摸他的頸子,竟會無端落淚。

荷西不敢說什么,他只說這美麗的島對我不合適,快快做完第一期工程,不再續(xù)約,我們回家去的好。

只有我心里明白,我沒有發(fā)瘋,是將有大苦難來了。那一年,我們沒有過完秋天。

荷西,我回來了,幾個月前一襲黑衣離去,而今穿著彩衣回來,你看了歡喜嗎?

向你告別的時候,陽光正烈,寂寂的墓園里,只有蟬鳴的聲音。

我坐在地上,在你永眠的身邊,雙手環(huán)住我們的十字架。

我的手指,一遍一又一遍輕輕劃過你的名字——荷西·馬利安·葛羅。

我一次又一次的愛撫著你,就似每一次輕輕摸著你的頭發(fā)一般的依戀和溫柔。

我在心里對你說——荷西,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這一句讓你等了十三年的話,讓我用殘生的歲月悄悄的只講給你一個人聽吧!

我親吻著你的名字,一次,一次,又一次,雖然口中一直叫著“荷西安息!荷西安息!”可是我的雙臂,不肯放下你。我又對你說:“荷西,你乖乖的睡,我去一趟中國就回來陪你,不要悲傷,你只是睡了!”

結婚以前,在塞哥維亞的雪地里,已經換過了心,你帶去的那顆是我的,我身上的,是你。

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們。

我替你再度整理了一下滿瓶的鮮花,血也似的深紅的玫瑰。留給你,過幾日也是枯殘,而我,要回中國去了,荷西,這是怎么回事,一瞬間花落人亡,荷西,為什么不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離去的時刻到了,我?guī)锥认敕砰_你,又幾次緊緊抱住你的名字不能放手。黃土下的你寂寞,而我,也是孤伶伶,為什么不能也躺在你的身邊。

父母在山下巴巴的等待著我。荷西,我現在不能做什么,只有你曉得,你妻子的心,是埋在什么地方。

蒼天,你不說話,對我,天地間最大的奧秘是荷西,而你,不說什么的收了回去,只讓我淚眼仰望晴空。

我最后一次親吻了你,荷西,給我勇氣,放掉你大步走開吧!

我背著你狂奔而去,跑了一大段路,忍不住停下來回首,我再度向你跑回去,撲倒在你的身上痛哭。

我愛的人,不忍留下你一個人在黑暗里,在那個地方,又到了那兒去握住你的手安睡?

我趴在地上哭著開始挖土,讓我再將十指挖出鮮血,將你挖出來,再抱你一次,抱到我們一起爛成白骨吧!那時候,我被哭泣著上來的父母帶走了。我不敢掙扎,只是全身發(fā)抖,淚如血涌。最后回首的那一眼,陽光下的十字架亮著新漆。你,沒有一句告別的話留給我。

那個十字架,是你背,也是我背,不到再相見的日子,我知道,我們不會肯放下。

下機后去鎮(zhèn)上買鮮花,店里的人驚見是遠去中國而又回來的我,握住我的雙手說不出一句話來,我們相視微笑,哪里都浮上了淚。

我抱著滿懷的鮮花走過小城的石板路,街上的車子停了,里面不識的人,只對我淡淡的說:“上車來吧!送你去看荷西?!毕铝塑嚕覍θ它c頭道謝,看見了去年你停靈的小屋,心便狂跳起來。在那個房間里,四支白燭,我握住你冰涼蒼白的雙手,靜靜度過了我們最后的一夜,今生今世最后一個相聚相依的夜晚。

我鼓起勇氣走上了那條通向墓園的煤渣路,一步一步的經過排排安睡外人。我上石階,又上石階,向左轉,遠遠看見了你躺著的那片地,我的步子零亂,我的呼吸急促,我忍不住向你狂奔而去。荷西,我回來了——我奔散了手中的花束,我只是瘋了似的向你跑去。

沖到你的墓前,驚見墓木已拱,十字架舊得有若朽木,你的名字,也淡得看不出是誰了。

我丟了花,撲上去親吻你,萬箭穿心的痛穿透了身體。是我遠走了,你的墳地才如此荒蕪,荷西,我對不起你——不能,我不是坐下來哭你的,先給你插好了花,注滿清水在瓶子里,然后就要下山去給你買油漆。

來,讓我再抱你一次,就算你已成白骨,仍是春閨夢里相思又相思的親人啊!

我走路奔著下小城,進了五金店就要淡棕色的亮光漆和小刷子,還去文具店買了黑色的粗芯簽字筆。

路上有我相熟的朋友,我跟他們匆匆擁抱了一下,心神潰散,無法說什么別后的情形。

銀行的行長好心要伴我再上墓園,我謝了他,只肯他的大車送到門口。

這段時光只是我們的,誰也不能在一旁,荷西,不要急,今天,明天,后天,便是在你的身畔坐到天黑,坐到我也一同睡去。

我再度走進墓園,那邊傳來了丁字鎬的聲音,那個守墓地的在挖什么人的墳?

我一步一步走進去,馬諾羅看見是我,驚喚了一聲,放下工具向我跑來。

“馬諾羅,我回來了!”我向他伸出手去,他雙手接住我,只是又用袖子去擦汗。

“天熱呢!”他木訥的說。

“是,春天已經盡了。”我說。

這時,我看見一個墳已被挖開,另外一個工人在用鐵條撬開棺材,遠遠的角落里,站著一個黑衣的女人?!澳銈冊趽旃?”我問。

馬諾羅點點頭,向那邊的女人望了一眼。

我慢慢的向她走去,她也迎了上來。

“五年了?”我輕輕問她,她也輕輕的點點頭?!耙b去那里?”

“馬德里?!?/p>

那邊一陣木頭迸裂的聲音,傳來了喊聲:“太太,過來看一下簽字,我們才好裝小箱!”

那個中年婦人的臉上一陣抽動。

我緊握了她一下雙手,她卻不能舉步。

“不看行不行?只簽字?!蔽胰滩蛔〈傲嘶厝ァ!安恍械?,不看怎么交代,怎么向市政府去繳簽字——”那邊又喊了過來。

“我代你去看?”我抱住她,在她頰上親了一下。她點點頭,手絹捂上了眼睛。

我走向已經打開的棺木,那個躺著的人,看上去不是白骨,連衣服都灰灰的附在身上。

馬諾羅和另外一個掘墳人將那人的大腿一拉,身上的東西灰塵似的飛散了,一天一地的飛灰,白骨,這才露了出來。我仍是駭了一跳,不覺轉過頭去。

“看到了?”那邊問著。

“我代看了,等會兒這位太太簽字?!?/p>

陽光太烈,我奔過去將那不斷抽動著雙肩的孤單女人扶到大樹下去靠著。

我被看見的情景駭得麻了過去,只是一直發(fā)冷發(fā)抖?!耙粋€人來的?”我問她,她點頭。

我抓住她的手,“待會,裝好了小箱,你回旅館去睡一下?!彼贮c頭,低低的說了一聲謝謝!

離開了那個女人,我的步伐搖搖晃晃,只怕自己要昏倒下去。

剛剛的那一幕不能一時里便忘掉,我扶著一棵樹,在短墻上靠了下來,不能恢復那場驚駭,心中如灰如死。

我慢慢的摸到水龍頭那邊的水槽,浸濕了雙臂,再將涼水潑到自己的臉上去。

荷西的墳就在那邊,竟然舉步艱難。

我靜坐了很久很久,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再次給自己的臉拚命去浸冷水,這才拿了油漆罐子向墳地走過去。

陽光下,沒有再對荷西說,簽字筆一次次填過刻著的木槽縫里——荷西·馬利安·葛羅。安息。你的妻子紀念你。

將那幾句話涂得全新,等它們干透了,再用小刷子開始上亮光漆。

在那個炎熱的午后,花葉里,一個著彩衣的女人,一遍又一遍的漆著十字架,漆著四周的木珊。沒有淚,她只是在做一個妻子的事情——照顧丈夫。

不要去想五年后的情景,在我的心里,荷西,你永遠是活著的,一遍又一遍的跑著在回家,跑回家來看望你的妻。我靠在樹下等油漆干透,然后再要涂一次,再等它干,再涂一次,涂出一個新的十字架,我們再一起掮它吧!我渴了,倦了,也困了。荷西,那么讓我靠在你身邊。再沒有眼淚,再沒有慟哭,我只是要靠著你,一如過去的年年月月。

我慢慢的睡了過去,雙手掛在你的脖子上。遠方有什么人在輕輕的唱歌——。

記得當時年紀小。

你愛談天。

我愛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

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

《夢里夢外》。

——《迷航之一》。

我不很明白,為什么特別是在現在,在窗簾已經垂下,而門已緊緊閂好的深夜,會想再去記述一個已經逝去的夢。

也問過自己,此刻海潮回響,樹枝拍窗,大風凄厲刮過天空,遠處野狗嗥月,屋內鐘聲滴答。這些,又一些夜的聲音應該是睡眠中的事情,而我,為什么卻這樣的清醒著在聆聽,在等待著一些白日不會來的什么。

便是在這微寒的夜,我又披著那件老披肩,怔怔的坐在搖椅上,對著一盞孤燈出神。

便是又想起那個夢來了,而我醒著,醒在漆黑的夜里。這不是唯一糾纏了我好多年的夢,可是我想寫下來的,在今夜卻只有這一個呢。

我仿佛又突然置身在那座空曠的大廈里,我一在那兒,驚惶的感覺便無可名狀的淹了上來,沒有什么東西害我,可是那無邊無際的懼怕,卻是滲透到皮膚里,幾乎徹骨。我并不是一個人,四周圍著我的是一群影子似的親人,知道他們愛我,我卻仍是說不出的不安,我感覺到他們,可是看不清誰是誰,其中沒有荷西,因為沒有他在的感覺。

好似不能與四周的人交談,我們沒有語言,我們只是彼此緊靠著,等著那最后的一刻。

我知道,是要送我走,我們在無名的恐懼里等著別離。我抬頭看,看見半空中懸空掛著一個擴音器,我看見它,便有另一個思想像密碼似的傳達過來——你要上路了。

我懂了,可是沒有聽見聲音,一切都是完全安靜的,這份死寂更使我驚醒。

沒有人推我,我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迫著向前走?!懊媸强盏?。

我怕極了,不能叫喊,步子停不下來,可是每一步踩都是空的!

我拚命向四周張望著,尋找繞著我的親人。發(fā)覺他們卻是如影子似的向后退,飄著在遠離,慢慢的飄著。

那時我更張惶失措了,我一直在問著那巨大無比的“空”——我的箱子呢,我的機票呢,我的錢呢?要去什么地方,要去什么地方嘛!

親人已經遠了,他們的臉是平平的一片,沒有五官,一片片白鎊鎊的臉。

有聲音悄悄的對我說,不是聲音,又是一陣密碼似的思想傳過來——走的只有你。

還是管不住自己的步伐,覺著冷,空氣稀薄起來了,鎊鎊的濃霧也來了,我喊不出來,可是我是在無聲的喊——不要!不要!

然后霧消失不見了,我突然面對著一個銀灰色的通道,通道的盡頭,是一個弧形的洞,總是弧形的。

我被吸了進去。

接著,我發(fā)覺自己孤伶伶的在一個火車站的門口,一眨眼,我已進去了,站在月臺上,那兒掛著明顯的阿拉伯字——六號。

那是一個歐洲式的老車站,完全陌生的。

四周有鐵軌,隔著我的月臺,又有月臺,火車在進站,有人上車下車。

在我的身邊,是三個穿著草綠色制服的兵,肩上綴著長長的小紅牌子。其中有一個在抽煙,我一看他們,他們便停止了交談,專注的望著我,彼此靜靜的對峙著。

又是覺著冷,沒有行李,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置身何處。

視線里是個熱鬧的車站,可是總也聽不見聲音。又是那股抑郁的力量壓了上來,要我上車去,我非常怕,順從的踏上了停著的列車,一點也不敢掙扎。

——時候到了,要送人走。

我又驚駭的從高處看見自己,掛在火車踏板的把手上,穿著一件白衣服,藍長褲,頭發(fā)亂飛著,好似在找什么人。我甚而與另一個自己對望著,看進了自己的眼睛里去。

接著我又跌回到軀體里,那時,火車也慢慢的開動了。

我看見一個紅衣女子向我跑過來,她一直向我揮手,我看到了她,便突然叫了起來——救命!救命!

已是喊得聲嘶力竭了,她卻像是聽不見似的,只是笑吟吟的站住了,一任火車將我載走。

“天啊!”我急得要哭了出來,仍是期望這個沒有見過的女子能救我。

這時,她卻清清楚楚的對我講了一句中文。

她聽不見我,我卻清晰的聽見了她,講的是中文。整個情景中,只聽見過她清脆的聲音,明明是中文的,而我的日常生活中是不用中文的啊!

風吹得緊了,我飄浮起來,我緊緊的抱住車廂外的扶手,從玻璃窗里望去,那三個兵指著我在笑。

他們臉上笑得那么厲害,可是又聽不見聲音。

接著我被快速的帶進了一個幽暗的隧道,我還掛在車廂外飄著,我便醒了過來。

是的,我記得第一次這個噩夢來的時候,我尚在丹娜麗芙島,醒來我躺在黑暗中,在徹骨的空虛及恐懼里汗出如雨。

以后這個夢便常?;貋?,它常來叫我去看那個弧形的銀灰色的洞,常來逼我上火車,走的時候,總是同樣的紅衣女子在含笑揮手。

夢,不停的來糾纏著我,好似怕我忘了它一般的不放心。

去年,我在拉芭瑪島,這個夢來得更緊急,交雜著其它更兇惡的信息。

夜復一夜,我跌落在同樣的夢里不得脫身。在同時,又有其它的碎片的夢擠了進來。

有一次,夢告訴我:要送我兩副棺材。

我知道,要有大禍臨頭了。

然后,一個陽光普照的秋日,荷西突然一去不返。我們死了,不是在夢中。

我的朋友,在夜這么黑,風如此緊的深夜,我為什么對你說起上面的事情來呢?

我但愿你永遠也不知道,一顆心被劇烈的悲苦所蹂躪時是什么樣的情形,也但愿天下人永遠不要懂得,血雨似的淚水又是什么樣的滋味。

我為什么又提起這些事情了呢,還是讓我換一個題材,告訴你我的旅行吧。

是的,我結果是回到了我的故鄉(xiāng)去,夢走了,我回臺灣。春天,我去了東南亞,香港,又繞回到臺灣。

然后,有一天,時間到了,我在桃園機場,再度離開家人,開始另一段長長的旅程。

快要登機的時候,父親不放心的又叮嚀了我一句:確定自己帶的現款沒有超過規(guī)定嗎?你的錢太雜了,又是馬克,又是西幣,又是美金和港紙。

我坐在親人圍繞的椅子上開始再數一遍我的錢,然后將它們卷成一卷,胡亂塞在裙子口袋里去。

就在那個時候,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如同潮水似的滲了上來,悄悄的帶我回到了那個夢魘里去。有什么東西,細細涼涼的爬上了我的皮膚。

我開始怕了起來,不敢多看父母一眼,我很快地進了出境室,甚而沒有回頭。我怕看見親人面貌模糊,因為我已被夢捉了過去,是真真實實的踏進夢里去了。夢里他們的臉沒有五官。

我進去了,在里面的候機室里喝著檸檬茶,我又清醒了,什么也不再感覺。

然后長長的通道來了,然后別人都放了手。只有我一個人在大步的走著,只有我一個人,因為別人是不走了——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

過了幾天,我在香港上機,飛過昆明的上空,飛過千山萬水,迎著朝陽,瑞士在等著我,正如我去時一樣。日內瓦是法語區(qū),洛桑也是。

以往我總是走蘇黎世那一站,同樣的國家,因為它是德語區(qū),在心理上便很不同了。

常常一個人旅行,這次卻是不同,有人接,有人送,一直被照顧得周全。

我的女友熟練的開著車子,從機場載著我向洛桑的城內開去。

當洛桑的火車站在黎明微寒的陽光下,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卻是迷惑得幾乎連驚駭也不會了——這個地方我來過的,那個夢中的車站啊!

我怎么了,是不是死了?不然為什么這個車站跑了出來,我必是死了的吧!

我悄悄的環(huán)視著車中的人,女友談笑風生,對著街景指指點點。

我又回頭去看車站,它沒有消失,仍是在那兒站著。

那么我不是做夢了,我摸摸椅墊,冷冷滑滑的,開著車窗,空氣中有寧靜的花香飄進來。這不是在夢中。

我結果什么也沒有說,到了洛桑郊外的女友家里,我很快地去躺了下來。

這樣的故事,在長途旅行后跟人講出來,別人一定當我是太累了,快累病了的人才會有的想象吧。

幾天后,我去了意大利。

當我從翡冷翠又回到瑞士洛桑的女友家時,仍是難忘那個車站的事情。

當女友告訴我,我們要去車站接幾個朋友時,我遲疑了一下,仍是很矛盾的跟去了。

我要印證一些事情,在我印證之前,其實已很了然了。因為那不是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個車站,雖然今生第一次醒著進去,可是夢中所見,都得到了解釋,是它,不會再有二個可能了,我真的去了,看了,也完全確定了這件事。

我的朋友,為什么我說著說著又回到夢里去了呢?你知道我下一站是維也納,我坐飛機去奧國,行程里沒有坐火車的安排,那么你為什么害怕了呢?你是怕我真的坐上那節(jié)火車吧!沒有,我的計劃里沒有火車呢。

在瑞士法語區(qū),除了我的女友一家之外,我沒有相識的人,可是在德語區(qū),卻有好幾家朋友已有多年的交往了。

對于別的人,我并不想念,住在哀庭根的拉赫一家卻是如同我的親人似的。既然已在瑞士了,總忍不住想與她通一次電話。

電話接通了。歌妮,拉赫十九歲的女兒聽說是我,便尖叫了起來:“快來,媽媽,是echo,真的,在洛桑?!崩論屵^話筒來,不知又對誰在喚:“是echo,回來了,你去聽分機?!?/p>

“一定要來住,不讓你走的,我去接你?!崩赵陔娫捴屑贝俚恼f。

“下一站是去維也納哥哥處呢!不來了,電話里講講就好!”我慢慢的說。

“不行!不看見你不放心,要來?!彼龍猿种?。我在這邊沉默不語。

“你說,什么時候來,這星期六好嗎?”

“真的只想講講電話,不見面比較好?!?/p>

達尼埃也在這兒,叫他跟你講?!?/p>

我并不知道達尼埃也在拉赫家,他是我們迦納利群島上鄰居的孩子,回瑞士來念書已有兩年了。他現在是歌妮的男朋友。

“喂!小姐姐吔——”

一句慢吞吞的西班牙文傳過來,我的胃馬上閃電似的絞痛起來了。

“達尼?!蔽?guī)缀踹煅什荒苎哉Z。

“來嘛!”他輕輕的說。

“好!”

“不要哭,echo,我們去接你,答應了?”“答應了?!?/p>

“德萊沙現在在洛桑,要不要她的電話,你們見見面?!庇謫栁摇?/p>

“不要,不想見太多人?!?/p>

“大家都想你,你來,烏蘇拉和米克爾我去通知,還有希伯爾,都來這兒等你?!?/p>

“不要!真的,達尼埃,體恤我一點,不想見人,不想說話,拜托你!”

“星期六來好不好?再來電話,聽清楚了,我們來接。”“好!再見!”

“喂!”

“什么?”

“安德列阿說,先在電話里擁抱你,歡迎你回來?!薄昂?,我也一樣,跟他說,還有奧托。”

“不能賴哦!一定來的哦!”

“好,再見!”

掛斷了電話,告訴女友一家,我要去哀庭根住幾日?!澳闾酶绮皇窃诰S也納等嗎?要不要打電話通知改期?”女友細心的問。

“哥哥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在臺北時太忙太亂了,沒有寫信呢!”

想想也是很荒唐,也只有我做得出這樣的事情。準備自己到了維也納才拉了箱子去哥哥家按鈴呢!十三年未見面,去了也不早安排。

“怎么去哀庭根?”女友問。

“他們開車來接?!?/p>

“一來一回要六小時呢,天氣又不太好?!?/p>

“他們自己要來嘛!”我說。

女友沉吟了一下:

“坐火車去好羅!到巴塞爾,他們去那邊接只要十五分鐘?!?/p>

“火車嗎?”我慢吞吞的答了一句。

“每個鐘頭都有的,好方便,省得麻煩人家開車?!迸延掷涞恼f。

“他們要開車來呢!說——好幾年沒來洛桑了,也算一趟遠足?!?/p>

——我不要火車。

“火車又快又舒服,去坐嘛!”又是愉快的在勸我。“也好!”遲遲疑疑的才答了一句。

要別人遠路開車來接,亦是不通人情的,拉赫那邊是體恤我,我也當體恤她才是。再說,那幾天總又下著毛毛雨。“這么樣好了,我星期六坐火車去,上了車你便打電話過去那邊,叫他們去巴塞爾等我,跟歌妮講,她懂法文。”我說。

——可是我實在不要去上火車,我怕那個夢的重演。

要離開洛桑那日的早晨,我先起床,捧著一杯熱茶,把臉對著杯口,讓熱氣霧騰騰的漫在臉上。

女友下樓來,又像對我說,又似自言自語:“你!今天就穿這身紅的?!?/p>

我突然想起我的夢來,怔怔地望著她出神。

午間四點那班車實在有些匆促,女友替我寄箱子,對我喊著:“快!你先去,六號月臺?!?/p>

我知道是那里,我知道怎么去,這不過是另外一次上車,重復過太多次的事情了。

我沖上車,丟下小手提袋,又跑到火車踏板邊去,這時我的女友也朝我飛奔而來了。

“你的行李票!”她一面跑一面遞上票來。這時,火車已緩緩的開動了。

我掛在車廂外,定定的望著那襲灰色車站中鮮明的紅衣——夢中的人,原來是她。

風來了,速度來了,夢也來了。

女友跟著車子跑了幾步,然后站定了,在那兒揮手又揮手。

這時,她突然笑吟吟的喊了一句話:“再見了!要乖乖的呀!”

我就是在等她這句話,一旦她說了出來,仍是驚悸。

心里一陣哀愁漫了出來,喉間什么東西升上來卡住了。

難道人間一切悲歡離合,生死興衰,在冥冥中早已有了定數嗎?

這是我的旅程中的最后一次聽中文,以后大概不會再說什么中文了。

車廂內很安靜,我選的位子靠在右邊單人座,過道左邊坐著一對夫婦模樣的中年人,后面幾排有一個穿風衣的男人閉著眼睛在養(yǎng)神。便再沒有什么人了。

查票員來了,我順口問他:“請問去巴塞爾要多久?”“兩小時三十三分?!彼梅ㄕZ回答我。

“我不說法語呢!”我說的卻是一句法語。

“兩小時三十三分。”他仍然固執(zhí)地再重復了一遍法語。

我拿出唯一帶著的一本中文書來看?;疖囷w馳,什么都被拋在身后了。

山河歲月,綿綿的來,匆匆的去。什么?什么人在趕路?不會是我。我的路,在去年的夢里,已被指定是這一條了,我只是順著路在帶著我遠去罷了。

列車停了一站又一站,左邊那對夫婦什么時候已經不見了。

有人上車,有人下車,好似只有我,是駛向終站唯一的乘客。

身后有幾個人走過來,大聲的說笑著,他們經過我的身邊,突然不笑了,只是盯住我看。

夢幻中的三個兵,正目光灼灼的看著我,草綠色的制服,肩上綴著小紅牌子。

看我眼熟嗎?其實我們早已見過面了。

我對他們微微的笑了一笑,不懷好意的笑著。心里卻浮上了一種奇異虛空的感覺來。

窗外流過一片陌生的風景,這里是蜂蜜、牛奶、巧克力糖、花朵還有湖水的故鄉(xiāng)。大地掙扎的景象在這兒是看不見的,我反倒覺得陌生起來。

難道在我的一生里,熟悉過怎么樣的風景嗎?沒有,其實什么也沒有熟悉過,因為在這勞勞塵夢里,一向行色匆匆。我怔怔的望著窗外,一任鐵軌將我?guī)У教爝叀?/p>

洛桑是一個重要的起站,從那兒開始,我已是完完全全地一個人了,茫茫天涯路,便是永遠一個人了。我是那么的疲倦,但愿永遠睡下去不再醒來。

車廂內是空寂無人了,我貼在玻璃窗上看雨絲,眼睛睜得大大的,不能休息。

好似有什么人又在向我傳達著夢中的密碼,有思想嘆息似的傳進我的心里,有什么人在對我悄悄耳語,那么細微,那么緩慢的在對我說——苦海無邊……我聽得那么真切,再要聽,已沒有聲息了。

“知道了!”

我也在心里輕輕的回答著,那么小心翼翼的私語著,你好在交換著一個不是屬于這個塵世的秘密。

懂了,真的懂了。

這一明白過來,結在心中的冰天雪地頓時化作漫天杏花煙雨,寂寂、靜靜、茫茫地落了下來。

然而,春寒依舊料峭啊!

我的淚,什么時候竟悄悄的流了滿臉。

懂了,也醒了。

醒來,我正坐在夢中的火車上,那節(jié)早已踏上了的火車。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十三

在故里人中,鰥孤的五保戶盲哥是留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個。

他與父親年紀相仿,面容甚至比父親顯得衰老,卻讓小他二三十歲的我們成天“盲哥,盲哥”地叫著,年紀稍長后才得知他輩分比父親小,與我們同輩。

盲哥,眼睛原本看得見的,也有妻子,據說三年困難時期的第一年,為了吃飽飯,他的妻子就背著半歲的兒子跟一個鄰近省份來的貨郎跑了,從此大病一場,眼睛就莫名其妙地失明了。

要說盲哥長得怎么樣,他光溜溜的頭,用形狀欠周正的大鴨梨來形容最合適;在顴骨突出、雙頰凹陷的青黃的臉上深嵌一雙瞳仁泛白的眼睛。不知習慣使然,還是所有失明者的特征,在與人說話時,他總是努力睜大雙眼——似乎這樣就能看清對面的人了——而且兩只小小的精靈耳像獵犬一般豎起來,還稍稍仄歪著。

我因為不高興看到盲哥這樣的形象和表現,所以很反感他上我們家??伤矚g上我們家,而且,每次一來,就把攥在手里那根比我還高一截的黝黑發(fā)亮的硬木拐杖戳得到處篤篤作響,戳跑了蜷伏門口的大黃狗,戳飛了臥在樓梯間稻草窩里孵雞仔的麻花雞,讓我好生有氣。更讓我生氣的是,他總是在我們家擺開圓桌準備吃中午飯的時候準時來到,不僅臭烘烘地坐在我身旁,還無端地剝奪了我們原本就有限的飯食,害得我們有時竟吃不太飽。

然而,也有開心的事。他每次來,我都悄悄躲到一邊或尾隨其后,看他怎么行動。進門之前,只見他先稍稍抬起拐杖左擊右敲,探探門檻的高度和距離,然后腳步緩慢小心地擦著地皮移動——就像前邊埋著地雷,或面臨萬丈深淵——再抬起拐杖敲擊幾下門檻,才謹慎地跨過。進得門來,他一只手撐拐棍,一只手扶墻,行走的速度竟快了許多。也許我們家房屋的結構有點復雜,一出堂屋后門迎面就是一架寬厚橫斜的大板梯高高的搭于二樓,盲哥似乎總記不住這點,順利的跨過后門的門檻時,正在轉身往右尋找通向廚房的路,突然“嘭”地一下撞到大板梯上,他便一邊撫摸著被撞紅的額頭一邊夾著粗口罵自己:“媽個x的!眼睛恁瞎的!”這時,小氣自私的我就會在心里幸災樂禍地說道:“看你還來不來我家!看你還來不來我家!”常常又因他狼狽的樣子憋不住而“噗嗤”一聲笑起來,他便會循聲將頭扭來扭去地找,同時用力睜開他渾濁的雙眼,并仄歪起那對小小的精靈耳朝著一個方向凝住神聽,不出一會兒,我所在的`位置多半被他判斷得八九不離十,于是趕緊逃,免吃杖頭。

有次,我將這件好玩的事告訴給堂哥阿五和堂弟阿毛,他們感興趣的提議道:“上他家去,說不定會有更多的發(fā)現!”于是在不上學的日子,有段時間,我們三天兩頭往他家跑。不出所料,的確有了更多的發(fā)現。首先,發(fā)現他切菜尤其是切新采摘的青椒時,由于看不見,常常連同躲在辣椒里的胖胖的青蟲切成幾段一起下鍋,因此當他十分熱情地邀請我們在他家吃飯時,我們就一邊跑開一邊大聲說:“不餓!不餓!”——其實肚子已經餓得呱呱叫了——其次,發(fā)現他耳朵實在是靈。有時我們去,遠遠看到他正端坐對著門口的屋子中央打籮筐(編制一種專用于裝稻谷的竹器),并不事先跟他大聲打招呼,而是躡手躡腳地悄悄潛入屋內,然后迅速躲到一個角落,忍住笑偷偷觀察他對我們是否有所察覺,當我們以為他還沒發(fā)現我們時,他卻敏銳的感覺到了空氣的不同尋常,立馬停下手里的活,又仄歪著頭,豎起小小的精靈耳,凝神細聽,不出多久,就能聽出點名堂,嗅出點味道,接著,肯定又歡喜地說:“莫躲了,我聽到你們的呼吸了?!甭牭轿覀儧]有動靜,又加重語氣肯定地說:“快點出來吧,莫要裝了!”這時我們中總有一個忍不住先笑出聲來,然后大家一轟而出,阿五更是摟住盲哥的肩頭前后拼命地搖?!叭トト?,到門口摘李子吃去!”盲哥怕我們耽誤他手里的活,便故意板著笑臉打發(fā)我們去摘李子。不過,那李子的確好吃,披著白霜的紫紅果肉咬一口便濺出紅紅的汁水,嚼在嘴里更是清甜并帶有醇香。這是一棵很老的李子樹了,伸著虬曲的枝椏孤零零地站在盲哥屋山頭的高坎邊上,伴著盲哥同樣孤零零的座落于距我家老屋約一里地之遠的楓樹灣邊山嘴嘴這間空蕩蕩的泥墻瓦屋,樹下就是一片汪汪的水田。

接著,我們還有一系列的發(fā)現,在我們看來,有的甚至稱得上重大:他蓋的棉被沒有被套,也不像一般人早上起來將其疊成豆腐塊,而是卷成一個空心的大圓筒橫陳于床的中央;他能摸得出紙幣面值的大?。ó敃r還無百元鈔,連五十、二十元的也沒有);他能“看”秤:有次我們到他家,他正好在稱一袋什么東西,邊稱嘴里邊念叨:“三斤二兩,三斤二兩?!薄瓉碛檬种赣|摸秤桿上的星戥;他能做到在屋后他的菜園里給玉米苗鋤草時,不將一株玉米苗除掉(我記得,有時跟媽媽到地里鋤草,我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還難免將一株玉米苗或一棵黃瓜秧鋤掉呢);他還能上山打柴、挖竹筍、找草藥等。如果說,這些發(fā)現帶給我們的是驚奇、有趣與佩服的話,那么,后來的發(fā)現就讓我們感到不安和恐懼了。

一次,大約是上午,天氣晴好,我和阿五、阿毛又結伴到盲哥家玩——我們好久不上他家了,但只要想到去誰家玩,總會先想到他那里,也許因他與常人不同,有種種好笑之處,也許因他對我們小孩隨和又寬容——一進得他那永不關閉或偶爾虛掩的大門,就見一個瘦得皮包骨的小小人兒坐在一張鄉(xiāng)村人家專讓幼童坐的竹制圈椅上,過寬的縫隙塞著許多破衣爛衫,她身子單薄得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跑,頭上稀疏的亂發(fā)如同干旱的黃土地長出的茅草,尖瘦的小臉跟盲哥如出一轍:顴骨凸起,面頰深陷(像極現在傳說中的外星人),膚色蒼白。不同的是:一雙眼睛大得出奇,大得怕人。盲哥臨時外出了,看樣子剛喂她吃過白粥——或許還有鼻涕——嘴巴、下巴粘糊糊的,胸前的衣服也濕了一大塊。她瞪著一雙無神的大大的眼睛,目光直直地毫無表情地看著我們,我們被她瞪得害怕,就轉身快快走了。我們知道女嬰是盲哥從姓何的義發(fā)哥家抱回來的,知道女嬰幾個月前生下來還沒見過媽媽,媽媽就因生她難產而大出血死了,還聽說女嬰將被狠心無奈的爸爸拋棄荒郊山野時被好心的盲哥得知并收養(yǎng)了,卻不知道女嬰被盲哥養(yǎng)成這付可憐的模樣,更不知道,盲哥一個殘疾人其實完全不具備抱養(yǎng)女嬰的條件與資格。因為害怕見到女嬰那令人恐懼的樣子,我們又停了好久不上盲哥家,直到女嬰快滿周歲時夭折,直到我們欲上初中。

那是一個陰天的下午,我們又一次鬼鬼祟祟、躡手躡腳地闖入盲哥家,他又出門去了。于是我們大鬧天宮:揮舞掃把打架,在他鋪了厚厚的稻草的床上跳來跳去,跳上跳下,阿五和阿毛兩兄弟還在他那卷成圓筒的大棉被里鉆進鉆出。最后又玩捉迷藏,我和阿毛是躲藏的老鼠,阿五是尋找我們的貓。趁阿五閉眼之際,阿毛躲到盲哥陰暗一角的水缸邊,我則推開堂屋旁邊一間不知何時搭建起來的泥磚小屋那扇從沒有推開過的一直關閉著的門,我要讓阿五這只蠢貓找不到我??僧斘逸p輕把門推開一只腳跨了進去時,一具上了油漆的黑乎乎的大棺材赫然在目,我嚇得轉身就跑,聽到我的驚叫,阿五、阿毛同時跑過來,他倆一點也不怕,故意圍著棺材轉兩圈,阿五還一邊打著響指一邊慢條斯理地說:“又沒用過,只不過是兩塊大木料,有什么好怕的?!彼裕诙喿矫圆亻_始時,他干脆直接躲到了棺材后頭,讓我不敢前去揪他——看來這只貓不如我想象的那么蠢。

玩過那次捉迷藏后,不知他倆怎樣,我是再沒去過盲哥的家了,由于從上初中起我就一直寄宿學校,甚至連盲哥也難得一見。

以后在我踏入社會和盲哥去世前的十幾年間,關于盲哥的情況,主要是聽叔伯和兄妹們所說了。叔叔說,聯產承包制開始那一年,盲哥到鄉(xiāng)里要求摘掉他五保戶的帽子,還要求生產隊分給他幾分水田,他要自食其力(據說嫌上級每年撥給他的定量口糧填不飽那缺少油水的肚子)。能減輕集體負擔,何樂不為呢?他的愿望自然得到了滿足。我雖沒見過他在田里勞作的身影,但能想象得到,一個年近花甲且雙目失明的人,要牽著牛犁田、耙田,插秧,薅苗,收割……是多么困難而不可思議的事情!后來又聽堂哥說,一年,他得了肝病,已嚴重到醫(yī)院不敢收治的地步,大家都認為他肯定躲不過這一劫了,可他硬是撐著拐杖摸進深山老林,挖來專治肝腹水的草藥,服用十多劑過后,竟出人意料地從鬼門關里爬了出來。這個聽來如同天方夜譚的故事,簡直讓我唏噓不已。

盲哥是76歲那年去世的。阿五說,一天,盲哥的內侄新榮套到一只麂子,燜了一鍋,去喊他吃夜飯,喊了幾聲無人應答,跑進屋里到處找,找到棺材旁邊,才發(fā)現他已穿戴整齊躺在他早為自己準備好的棺木里永久地睡去?!斑@老頭算得真準,又會替人著想。”結束話題時,阿五這樣總結。我懂阿五的意思:準”是指盲哥預先料到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日子,“替人著想”是指他事先收拾好自己,盡量減少勞煩別人的程序。

如今,盲哥故去已十多年,但我總覺得他還活在我的心里,甚至他那光溜溜的不規(guī)則的大鴨梨般的腦袋,有時會像浮雕似的在我腦海的深處慢慢浮現。究其原因,我想,這一定是平凡的盲哥身上閃現的不平凡的東西打動了我,至少:他的善良,他的堅忍,他對生命的熱愛與敬畏。

而我又感到多么羞愧,在年幼時,我不懂得同情他,嫌他臟臭,嫌他難看,連時不時在我家吃一頓飯,我也恨他,甚至連叫我給他盛飯的父親一起恨。

回望過往,其實,盲哥在我人生的道路上起過引領的作用,給過我精神方面的影響。我應該感激他——那么,這篇小文就算是對他的感激與紀念吧。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十四

中學時,我也看起了《撒哈拉沙漠》。那時年少輕狂,不屑從俗的我對她的癡迷頗為不解。時過境遷,多年以后,當我經歷過許多挫折以后,我重新拿起三毛的作品,在充分領略到她的文字魅力以后,我堅信:三毛是一個富有個性和傳奇色彩的作家。瀏覽文字之間,我有了更深的感悟。

三毛這兩個字充滿了孩子氣,也充滿豐沛的人生體驗,或者說帶有了悟生命本真后的證明色彩.三毛認真地生活,認真地愛,認真地感受著生活中點點滴滴的歡欣與傷痛,并毫無保留不加掩飾地拿來與我們分享。三毛的一生都在尋求生命的真諦與自我的實現,這種苦苦的追尋,是通過她一生的漂泊與流浪以及文學作為載體,以求自我的實現與超越。字里行間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每當生活苦悶,看看三毛和她的文字,你的心情會明朗許多。

撒哈拉沙漠也是貧乏的、原始的。物質生活極度貧乏,吃水要一桶一桶買,“比可樂還貴”,有時只好白飯拌醬油,白水煮雞蛋,土著居民住帳蓬,“根本等于沒有東西吃”,而且他們的精神處于極原始蒙昧狀態(tài),尤其是婦女,不識字,沒有數的概念,終年難得洗一次澡,臟得散發(fā)出難聞的體臭,把照相認作攝魂,有病不肯進醫(yī)院找醫(yī)生診治,因為大夫是男的,小小年紀做新娘,生兒育女……但他們生活在一種極安祥的生活狀態(tài)下。而且,頑強的生命,在這樣荒僻落后而貧苦的地方,一樣欣欣向榮地滋長著,它,并不是掙扎著生存,對于沙漠的居民而言,他們在此地的生老病死都好似是如此自然的事。三毛處在這樣的環(huán)境當中,她并不覺得艱辛,相反的,她覺得異國他鄉(xiāng)的風情是如此瑰麗奇異,世界如同神話般的七彩奪目。她快樂的生活著,盡情的'呼吸著每一天的陽光。

有一首歌叫《橄欖樹》,它的歌詞是這樣的:“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流浪”。開始接觸三毛,是在高中的時候,那個時候的生活壓力很大,讀三毛的作品里,就是喜歡她作品里面流浪的生活。喜歡流浪,僅僅是為了想逃離生活的苦悶,很羨慕三毛可以自由的追求愛情,浪跡天涯。今天重新讀三毛,我對三毛又了更深的了解,三毛,充滿樂觀、灑脫、熱情、敏感。三毛的流浪不過是為了追求自由,追求幸福的生活。他那種熱愛生活,樂觀向上的心態(tài)更是值得學習的。當我們處于困境的時候,我是不是更應該像三毛樂觀一點呢!盡情的呼吸每一天的陽光和空氣,快樂的生活。

三毛散文膽小鬼簡短篇十五

這件事情,說起來是十分平淡的。也問過好幾個朋友,問他們有沒有同樣的經驗,多半答說有的,而結果卻都相當輝煌,大半沒有挨打也沒有被責備。

我要說的是--偷錢。

當然,不敢在家外面做這樣的事情,大半翻父母的皮包或口袋,拿了一張鈔票。

朋友們在少年的時候,偷的錢大半請斑上同學吃東西,快快花光,回去再受罰。只有一個朋友,偷了錢,由臺南坐火車獨自一人在臺北流浪了兩天,錢用光了,也就回家。據我的觀察,最后那個遠走高飛的小朋友是受罰最輕的一個,他的父母在發(fā)現人財兩空的時候,著急的是人,人回來了,好好對待失而復得的兒子,結果就舍不得打了。

小孩子偷錢,大半父母都會反省自己,是不是平日不給零用錢才引得孩子們出手偷?當然這是比較明理的父母。

我的父母也明理,卻忘了我也需要錢,即使是小孩子,在家不愁衣食,走起路來仍期望有幾個銅板在口袋里響的。

那一年,我已經小學三年級了,并沒有碰過錢,除了過年的時候那包壓歲錢之外,而壓歲錢也不是給花的,是給放在枕頭底下壓著睡覺過年的,過完了年,便乖乖地交出給父母,將數目記在一個本子上。大人說,要存起來,做孩子的教育費。

并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期待受教育的。例如我大弟便不,他也不肯將壓歲錢繳還給父母。他總是在過年的那三天里跟鄰居的孩子去賭撲克牌,賭贏了下半年總有錢花,小小年紀,將自己的錢支配得仔仔細細。

在我們的童年里,小學生流行的是收集橡皮筋和《紅樓夢》人物畫片,還有玻璃紙--包彩色糖果用的那種。

這些東西,在學校外面沿途回家的雜貨鋪里都有得賣,也可以換。所謂換,就是拿一本用過的練習簿交給老板娘,可以換一粒彩色的糖。吃掉糖,將包糖的紙洗干凈,夾書里,等夾成一大沓了,又可以跟小朋友去換畫片或者幾根橡皮筋。

也因為這個緣故,回家來寫功課的時間總特別熱心,恨不得將那本練習簿快快用光,好去換糖紙,萬一寫錯了,老師罰重寫,那么心情也不會不好,反而十分歡喜。

在同學里,我的那根橡皮筋繩子拉得最長,下課用來跳橡皮筋時也最神氣。而我的母親總弄不懂為什么我的練習簿那么快就會用完,還怪老師功課出得太多,弄得小孩子回家不停地寫了又寫。

也就在那么一個星期天,走進母親的睡房,看見五斗柜上躺著一張紅票子--五元錢。

當年一個小學老師的薪水大約是120元臺幣一個月。5元錢的價值大約現在的500塊那么多了。也等于許多許多條彩色的橡皮筋,許多許多《紅樓夢》里小姐丫頭們的畫片。等于可以貼一大玻璃窗的糖紙,等于不再苦寫練習簿,等于一個孩子全部的.心懷意念和快樂。

對著那張靜靜躺著的紅票子,我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兩手握得緊緊的,眼光離不開它。當我再有知覺的時候,已經站在花園的桂花樹下,摸摸口袋,那張票子隨著出來了,在口袋里。沒敢回房間去,沒敢去買東西,沒敢跟任何人講話,悄悄地蹲在院子里玩泥巴。母親喊吃中飯,勉勉強強上了桌。才喝了一口湯呢,便聽母親喃喃自語:“奇怪,才擱的一張5元錢怎么不見了。”姐姐和弟弟乖乖地吃飯,沒有搭理,我卻說了:“是不是你忘了地方,根本沒有拿出來?”母親說不可能的,我接觸到父親的眼光,一口滾湯咽下去,燙得臉都紅了。

星期天的孩子是要被強迫睡午覺的,我從來不想睡,又沒有理由出去,再說了那些寶貝也不好突然拿回來,當天晚上是要整理書包的--在父母面前。

還是被捉到床上去了,母親不準我穿長褲去睡,硬要來脫我的褲子,當她的手碰到我的長褲口袋時,我呼的一下又漲紅了臉,掙扎著翻了一個身,喊說頭痛頭痛,不肯她碰我。

那個樣子的確像在發(fā)燒,口袋里的5元錢就如湯里面滾燙的大排骨一樣,時時刻刻燙著我的腿。

“我看妹妹有點發(fā)燒,不曉得要不要去看看醫(yī)生?!?/p>

聽見母親有些擔心地在低聲跟父親商量,又見父親拿出一個溫度計。我將眼睛再度閉上,假裝睡著了。姿勢是半斜的,緊緊壓住右面口袋。

夏天的午后,睡醒了的小孩子就被放到大樹下的小桌邊去,叫我們數柚子和芭樂,每個人的面前有一碗綠豆湯,冰冰的。

姐姐照例捧一本《西游記》在看,我們想聽故事,姐姐就念一小段。總是說,多念要收錢,一小段不要錢。她收一角錢講一回。我們沒有錢,她當真不多講,自己低頭看得起勁,有一次大弟很大方,給了她2角錢,那個孫悟空就變了很多次,還去了火焰山。平日大弟不給錢時,我就沒得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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